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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真寺位于今天的西安市蓝田县终南山脚下,是中国净土宗的祖庭。
在历史上,蓝田县本来就是诗歌之县,这里深厚的人文积淀,独特的地理位置,绮丽的风光美景,曾吸引了大量的文人墨客来此留下传世篇章。翻开《全唐诗》,2200位诗人之中,有230多位来到蓝田游览、旅居或任职,留下了400多首传世之作。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王维的《辋川集》。王维喜欢蓝田终南山闲静、清幽的田园生活,买下宋之问的蓝田山庄,营建自己的辋川别墅,在这里留下了一生中成就最高的诗歌精品。
寺,是容易入诗的,甚至可说诗、寺乃是天然一体的。从古至今,诗人们或直接赞咏描摹,或间接借取意象,诗歌中融入寺院元素的何其多!寺在诗歌之中所传达的空灵、安详、自然、幽寂、深邃、神圣等种种言说不尽的神蕴,是任何其他意象都取代不了的。
这座自古被称为“圣坊仙居”的宝刹,古今前往造访的诗人难计其数,在此留下的名篇杰作也极为可观。据不完全统计,古今题咏悟真寺的唐宋诗歌多达40余首,著名诗人白居易、王维、韦应物、钱起、卢纶、张籍、储光羲、孟郊、鲍溶、贾岛、张乔、魏野、苏舜钦等都有作品传世。
悟真寺借诗人们千百年来的笔墨,在后人心中活灵活现起来,吟诵之余,似乎能真切地看到廊檐、佛像、幡旗,听到寺中的钟声、溪流、梵呗……
这些诗如同悟真寺的一册影集——这样说好像还不够,因为照片的景象只是静态的;说它们是悟真寺的影像视频,似乎也还不够,因为它们更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了悟真寺深厚的无形意蕴。总之,这些诗真的是全方位、多角度、多层次地把悟真寺完整地展现出来!
正如明代陈文烛《游辋川》中写下的“指点玉山归画里,潺湲蓝水在诗中”,古寺如诗,诗如古寺;寺又如画,画亦如诗:悟真古寺,真是如诗如画!
白居易(772—846),唐代宗大历七年正月二十出生于新郑县(今河南新郑)东郭宅,在新郑生活到12岁,后为躲避中原战乱转移到江南。
白居易出生七个月就认识“之、无”等简单的字,自幼聪颖,读书十分刻苦,读得口都生了疮,手都磨出了茧。16岁就作得千古名篇《赋得古原草送别》,里面的一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成为千古名句。他的诗,不仅在中国,而且在日本和朝鲜等国都有广泛影响。他还与元稹共同发起了“新乐府运动”,世称“元白”。
元和年间,他曾任翰林学士、左赞善大夫,因得罪权贵,贬为江州司马。他一生作诗很多,以讽喻诗最为有名,语言通俗易懂,被称为“老妪能解”。叙事诗中,《琵琶行》《长恨歌》《卖炭翁》等极为有名,其中《琵琶行》中的“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皆是千古名句,人人皆知。
白居易晚年长期居住在洛阳香山,故号“香山居士”。武宗会昌六年八月,白居易于洛阳去世,葬于洛阳香山,享年75岁。
在所有与悟真寺结缘的诗人之中,缘分最深的非白居易莫属。
白居易到周至县做县尉的几年中,由于距离蓝田不远,故常来终南山游玩。白居易本身便与净土法门有深厚之缘,悟真寺这一净土宗祖庭对其有莫大的吸引力是很自然的。从其作品中所反映出的平易近人、务实谦和、慈念众生,可说与净土宗的气息完全相应,故而早年喜好禅宗的白居易,晚年放下万缘,求生西方极乐世界,成为一名地道的净土宗行人。他曾舍三万两俸银,请人按《阿弥陀经》《无量寿经》彩绘大型极乐世界变相图、西方三圣像,日日焚香顶礼,十分虔诚,并且回向众生离苦得乐,共登莲城。他有一首《念佛偈》流传广远,至今仍脍炙人口:
余年七十一,不复事吟哦。
看经费眼力,作福畏奔波。
何以度心眼?一句阿弥陀。
行也阿弥陀,坐也阿弥陀。
纵饶忙似箭,不废阿弥陀。
日暮而途远,吾生已蹉跎。
旦夕清净心,但念阿弥陀。
达人应笑我,多却阿弥陀。
达又作么生,不达又如何?
普劝法界众,但念阿弥陀。
由于白居易生活的时代距离善导大师尚不远,他对念佛法门的理解与实际的行持非常纯粹笃实。此诗文字浅白易懂,意蕴丰富,平淡无奇的寥寥数语,把善导大师“机法深信、一向专念”等净土思想展露无遗:“余年七十一,不复事吟哦。看经费眼力,作福畏奔波”——机深信;“何以度心眼?一句阿弥陀”——法深信;“行也阿弥陀,坐也阿弥陀。纵饶忙似箭,不废阿弥陀”——一向专念。作者放下尘俗万缘、一心求愿往生西方之心,令人可钦可佩。后世历代的净土学人无不喜欢玩味、吟读此诗。
《佛祖统纪》中记载,白居易晚岁风痹,遂专志西方,祈生安养,画西方变相一轴,为之愿曰:“极乐世界清净土,无诸恶道及众苦,愿如我身老病者,同生无量寿佛所。”一夕念佛坐榻上,倏然而逝。自此可知,白居易临终正念念佛,得遂往生夙愿。
白居易四十一岁时留下的《游悟真寺诗》,可说注定了他晚年与净土宗的缘分。
这首诗洋洋洒洒一百三十韵,一千三百字,篇幅是普通山水诗的数十倍。此诗叙事、抒情、写景浑然一体,是散文化的山水诗,是诗化的山水游记;行文挥洒变化,疾徐有致,结构疏密有致,收放自如。
此诗用语凝练贴切,圆转晓畅,生动刻画了悟真寺的宏阔、奇异、灵动、静谧、神妙。作者深厚的艺术功底让人叹为观止。
感谢诗人白居易!因为他,一千多年后的今天,我们还能一睹净土宗祖庭昔日的风采。
元和九年秋,八月月上弦。
我游悟真寺,寺在王顺山。
去山四五里,先闻水潺湲;
自兹舍车马,始涉蓝溪湾。
元和九年的秋天,正当八月的初八九,我来到悟真寺游览,寺就在蓝田的王顺山间。一路走去,离山还有四五里路远之时,就听到蓝水溪流潺潺的声音。在这里便舍下车马,改为步行,涉水渡过了蓝溪湾(蓝水至今依旧在山前流淌,依旧清澈见底)。
手拄青竹杖,足踏白石滩;
渐怪耳目旷,不闻人世喧。
山下望山上,初疑不可攀;
谁知中有路,盘折通岩巅。
手中拄着路上采来的青竹竿,脚下踏着溪边白石浅滩。渐渐地,视野开阔起来,巍峨的高山展现在眼前,一片静谧,再也听不到人间的尘哗喧嚣了。来到山脚下,向上眺望,山高且陡,起初怀疑人不可能攀登上去,谁知山中有一条道路,盘旋曲折竟能直通山岩之巅。
一息幡竿下,再休石龛边;
龛间长丈余,门户无扃关。
俯窥不见人,石发垂若鬟;
惊出白蝙蝠,双飞如云翻。
沿着小路开始爬山,爬到山间旗幡下有点累了,于是略事休息。休息好了,便一鼓作气爬到了石龛旁边。这个石龛有一丈多宽,门户敞开,没有门闩;低头向里探视,不见有人,只见石壁上的青苔如同垂发。我的到来,惊起里面的两只白色蝙蝠,它们双双飞出,像是两片翻飞的白云。
回首寺门望,青崖夹朱轩;
如擘山腹开,置寺于其间。
蓦然回首,望见山寺大门,苍翠的山崖夹着朱红的佛殿,就好像造物者掰开山体,把悟真寺安放在夹缝中间一样。
入门无平地,地窄虚空宽;
房廊与台殿,高下随峰峦。
岩崿无撮土,树木多瘦坚;
根株抱石长,屈曲虫蛇蟠。
走进寺门,发现里面随着山势高低,没有一块大的平地。地面虽狭窄,仰望虚空却是开阔至极。房屋、回廊、亭台和殿堂皆依峰峦起伏之势,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山中的石岩之间,找不到一小撮泥土,故而山上的树木大都长得坚刚劲瘦。树根环抱着岩石生长,弯弯曲曲像盘结的虫和蛇一样。
松桂乱无行,四时郁芊芊;
枝梢袅清吹,韵若风中弦;
日月光不透,绿阴相交延;
幽鸟时一声,闻之似寒蝉。
松树和桂树长得零乱不成行,但却一年四季苍翠繁茂,枝梢在清风中袅娜摇曳,悦耳的声音如同风中的弦乐。浓密的绿色树荫相互交掩,连成一片,日光和月光都难以透过来。幽远之处,鸟儿偶尔鸣叫一声,听来好像是秋天寒蝉的吟唱。
首憩宾位亭,就坐未及安;
须臾开北户,万里明豁然。
拂檐虹霏微,绕栋云回旋;
赤日间白雨,阴晴同一川。
来到西面的亭中小憩,然而刚刚坐下,还没坐得安稳,忍不住打开北门,眼前豁然一亮,万里山川尽收眼底。细小的彩虹掠过屋檐,片片白云萦绕着梁栋。极目远视,惊讶地发现,一边是红日,一边是阴雨,雨天和晴天在渭川原野上同时出现。
野绿簇草树,眼界吞秦原;
渭水细不见,汉陵小于拳。
却顾来时路,萦纡映朱栏;
历历上山人,一一遥可观。
山下绿野中丛聚着茂盛的草木,开阔的视野几乎囊括整个秦地的川原。此时,渭河在山下细得几乎看不见,雄伟的汉帝陵墓也小得只如拳头大小。回头再看来时登山的路,萦回曲折的朱红栏杆掩映在山间,登山的人们虽然遥远,却历历分明。
前对多宝塔,风铎鸣四端;
栾栌与户牖,恰恰金碧繁。
云昔迦叶佛,此地坐涅槃;
至今铁钵在,当底手迹穿。
西亭的前面正对着多宝塔,宝塔四角的风铃响声叮当。栾栌和门窗上,繁复的彩绘金碧辉煌。传说过去七佛之一的迦叶佛,就在这里入涅槃。他用过的铁钵至今还在,手指磨过的痕迹还留在钵底。
西开玉像殿,白佛森比肩;
抖擞尘埃衣,礼拜冰雪颜;
叠霜为袈裟,贯雹为华鬘;
逼观疑鬼功,其迹非雕镌。
西侧建的是玉佛殿,一尊尊庄严的白玉佛像肩并着肩。我抖一抖沾满尘埃的衣衫,顶礼容颜如冰雪般圣洁的佛像。佛像袈裟的皱褶像层层霜雪,佛顶的华鬘像一串串晶莹的冰雹,走近仔细端详其精湛的雕工,不禁感叹人间有此绝技,疑是鬼斧神工。
次登观音堂,未到闻旃檀;
上阶脱双履,敛足升瑶筵。
六楹排玉镜,四座敷金钿;
黑白自光明,不待灯烛燃。
接下来观礼观音堂。还没进堂,远远就闻到栴檀香味,登上堂前台阶,恭敬地脱掉鞋子,登上了洁净的座席。堂上六根柱子上悬挂着一排玉镜,四面的宝座是用金花镶饰的,白天黑夜都自然一片光明,不需灯烛照明。
众宝互低昂,碧佩珊瑚幡;
风来似天乐,相触声珊珊。
白珠垂露凝,赤珠滴血殷;
点缀佛髻上,合为七宝冠。
碧玉、珊瑚等珍宝高高低低地点缀在幡旗上,清风吹来,幡旗上珍宝之间相互碰撞的声音舒缓轻盈,如同天上飘扬的仙乐,令人倾听忘神。白色的珠玉像凝结的露珠般晶莹下垂,红色的宝石像殷殷的鲜血那样红光艳艳,各种宝物点缀在佛的发髻上,合成七宝之冠,高贵而庄严。
双瓶白琉璃,色若秋水寒;
隔瓶见舍利,圆转如金丹。
玉笛何代物?天人施祇园;
吹如秋鹤声,可以降灵仙。
佛前供奉着一对白色琉璃宝瓶,像秋水一样莹澈,让人一睹之下,心中顿生清凉。透过宝瓶,能看到瓶中的佛的舍利子,光色圆转,犹如放光的金丹。旁边的玉笛,是哪个朝代的宝物呢?传说是佛在世时候,天人供养给祇园精舍的,听说吹奏起来,笛声宛如秋天鹤鸣之声,清雅脱俗,天上的仙人听到了都要降迹凡间。
是时秋方中,三五月正圆;
宝堂豁三门,金魄当其前。
月与宝相射,晶光争鲜妍;
照人心骨冷,竟夕不欲眠。
值此仲秋八月,十五的月亮正亮正圆。观音堂的殿门敞开着,明月正对堂前,月光和堂中诸宝之光交相辉映,争奇斗艳。月光宝光照在身上,清凉彻满身心,让人神清气爽,毫无睡意。
晓寻南塔路,乱竹低婵娟。
林幽不逢人,寒蝶飞翾翾。
山果不识名,离离夹道蕃;
足以疗饥乏,摘尝味甘酸。
第二天破晓,找到通往南塔的路,一路上纷乱低垂的竹子秀美动人。山林清幽,没有一个人影,微寒的晨风中只有蝴蝶在翩翩飞舞。不知名的山果累累成串地生长在路边,摘下来品尝,又酸又甜,美味至极,足以充饥解乏(时至今日,王顺山上依旧有很多美味的野果)。
道南蓝谷神,紫伞白纸钱。
若岁有水旱,诏使修频繁。
以地清净故,献奠无荤膻。
再往前走,道路南边有个蓝谷神祠,紫伞下洒有一片片白纸钱。如果年景不好,发生水灾或旱灾,皇帝就会频频下诏修葺它。因为神祠位在清净的悟真寺佛门地界,所以献上来的祭品没有鱼肉荤膻。
危石叠四五,垒嵬欹且刓;
造物者何意,堆在岩东偏。
冷滑无人迹,苔点如花笺,
我来登上头,下临不测渊;
目眩手足掉,不敢低头看。
继续前行,突见四五块巨石叠在一起,倾侧高耸,陡峭得像刀削一般。不知道造物者有何用意,为什么把它们堆在偏僻的山岩东边。巨石又冷又滑,似乎从来没人上去过,上面青苔点点,像印上花纹的信笺。我努力攀登上去,下面就是看不见底的深渊,我头晕目眩,手脚止不住地抖动,不敢低头再向下看。
风从石下生,薄人而上抟,
衣服似羽翮,开张欲飞骞。
岌岌三面峰,峰尖刀剑攒;
往往白云过,决开露青天。
风从石下生起,拂面而来,向上盘旋,撩起身上的衣服,好像鸟儿展翅欲飞。三面山峰高高耸峙,峰尖攒聚,像刀剑一般。白云飘过这里,被山峰拨开,一片湛蓝的青天便展露出来。
西北日落时,夕晖红团团;
千里翠屏外,走下丹砂丸。
东南月上时,夜气青漫漫;
百丈碧潭底,写出黄金盘。
傍晚日落西北方的时候,夕阳染红了道道晚霞,渐渐地,它像一颗圆圆的丹砂丸,落到千里翠屏之外。东南方月出的时候,青色的寒雾弥漫山间,似乎从碧绿的百丈潭底,冉冉升上来一个黄金色的铜盘。
蓝水色似蓝,日夜长潺潺;
周回绕山转,下视如青环。
或铺为慢流,或激为奔湍;
泓澄最深处,浮出蛟龙涎。
蓝谷里水的颜色蓝得像刚被蓼蓝(一种可以提取蓝色颜料的植物)染过,水声潺潺,迂回曲折,绕着王顺山日夜流淌,从山上望下去,就像青色的玉环。有时河道宽阔,则水流平缓;有时被岩石阻挡,则飞流急湍。河水从清澄的最深处流出,仿佛浮出蛟龙的口涎。
侧身入其中,悬磴尤险艰;
扪萝踏樛木,下逐饮涧猨;
雪迸起白鹭,锦跳惊红鳣。
借助悬空的石磴侧身而下,异常艰险。手攀藤蔓,脚踏盘曲的树枝,突然看到溪边饮水的野猿,不禁好奇地追随观看;飞起的白鹭似从水面迸出的雪花,受惊而跃出水面的鲤鳣如同红色的织锦在水中跳荡。
歇定方盥漱,濯去支体烦,
浅深皆洞彻,可照脑与肝,
但爱清见底,欲寻不知源。
在溪边歇够了,才开始盥洗漱口,洗去了全身的疲劳和满心的忧恼。蓝水的深处浅处都能清澈见底,明澈得简直可以映见人的肝脑心灵。太喜爱蓝溪这样清澈见底的水了,我想要找到水的源头,却无处寻觅。
东崖绕怪石,积甃苍琅玕;
温润发于外,其间韫玙璠。
卞和死已久,良玉多弃捐;
或时泄光彩,夜与星月连。
东面的山崖上怪石环绕,重叠苍翠的是似玉的美石琅玕,温和润泽的玉气散发出来,而玙璠美玉就蕴藏在石头里面(蓝田玉即产于王顺山)。卞和已经死去很久了,像这样没有人鉴别的上等美玉多被遗弃了。有时玉的光彩偶尔外泄,到夜晚便和星月的光辉连成一片。
中顶最高峰,拄天青玉竿;
斑鼠上不得,岂我能攀援?
上有白莲池,素葩覆清澜;
闻名不可到,处所非人寰。
王顺山的中峰最为挺拔高峻,就像是支撑着天空的一根翠玉竿。峰顶高得连斑鼠都爬不上去,我岂有能力去攀援?据说上面有一个白莲池,洁白的莲花覆盖着清澈的水波。如今只能听到这白莲池的名字了,人却到不了,因为那里实在太高,已然不是尘世间了。
又有一片石,大如方石砖;
插在半壁上,其下万仞悬。
云有过去师,坐得无生禅;
号为定心石,长老世相传。
还有大如方石砖的一块石头,插在峭壁的正中间,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传说过去有一位僧人,曾在这块石头上坐禅,最后证得无生法忍,所以这块石头被人们称为“定心石”,这个故事就这样世代相传下来。
却上谒仙祠,蔓草生绵绵;
昔闻王氏子,羽化升上玄。
其西晒药台,犹对芝术田;
时复明月夜,上闻黄鹤言。
再上去是谒仙祠,周围蔓生的野草连成一片。过去听说有王家的孝子王顺,在此修行成道而升天。祠的西边是晒药台,如今依旧正对着当年生长灵芝白术的药田。有时在明月高悬的夜晚,晒药台上还能听到归来的仙鹤口吐人言。
回寻画龙堂,二叟鬓发斑,
想见听法时,欢喜礼印坛,
复归泉窟下,化作龙蜿蜒,
阶前石孔在,欲雨生白烟。
回头再来寻访画龙堂,堂中壁画里的两位老人鬓发斑斑。想象着他们当年在聆听完高僧法诚法师的讲法后,法喜充满地礼拜讲坛,然后回到龙潭泉水的洞窟中,变作曲折蜿蜒的龙身。龙潭台阶前的小石孔至今犹在,天将下雨的时候就会从中生出白烟。
往有写经僧,身静心精专;
感彼云外鸽,群飞千翩翩。
来添砚中水,去吸岩下泉;
一日三往复,时节长不愆,
经成号圣僧。弟子名杨难,
诵此莲花偈,数满百亿千,
身坏口不坏,舌根如红莲;
颅骨今不见,石函尚存焉。
过去曾有位僧人在悟真寺抄写佛经,精诚专一,清净至极,感通了天上的鸽子,成群结队地到山岩下汲取清泉,再飞上来给砚池里添上净水,一天之中多次往返,天天如此,直到僧人抄完佛经。目睹这一奇观的人们,拜这位抄经的僧人为圣僧。
法诚法师的弟子中有个叫杨难的,每日念诵《法华经》中的偈语,念诵了百千万遍,死后身体腐坏,口舌却不腐坏,舌根新鲜红润,像红色的莲花。如今他的头骨已经不存在了,保存头骨的石函还在堂前。
粉壁有吴画,笔彩依旧鲜;
素屏有褚书,墨色如新干。
灵境与异迹,周览无不殚;
一游五昼夜,欲返仍盘桓。
白色墙壁上有吴道子的画,笔迹色彩依旧鲜艳。素净的屏风上有褚遂良的字,像新写不久,墨水刚刚干的一样。山中空灵的境界和神异的遗迹,我遍览无遗,这样一游就是五个昼夜,临回去时仍旧恋恋不舍,徘徊流连。
我本山中人,误为时网牵;
牵率使读书,推挽令效官。
即登文字科,又忝谏诤员;
拙直不合时,无益同素餐。
以此自惭惕,戚戚常寡欢;
无成心力尽,未老形骸残。
我本是山中之人,误入世俗罗网而被拘牵,读书,做官,登上功名科第,忝为谏诤官员。但我性情愚笨直率,不合时宜,做官无益,直同尸位素餐。因此我内心既惭愧又惶恐,内心忧惧,常常郁郁寡欢。一事无成,心力耗尽,没到年老,身体便已经衰朽不堪了。
今来脱簪组,始觉离忧患;
及为山水游,弥得纵疏顽。
野麋断羁绊,行走无拘挛;
池鱼放入海,一往何时还!
这次来,脱下乌纱帽,才觉得一身轻快,没有了任何忧患,游山玩水,随心所欲,就像麋鹿挣断了绳索,自由奔跑,毫无羁绊;也像池鱼回到大海,一去不还。
身着居士衣,手把南华篇,
终来此山住,永谢区中缘。
我今四十余,从此终身闲。
若以七十期,犹得三十年。
身穿着佛教居士的服装,手拿着道家的《庄子》,我想此生终究还是要来这王顺山中居住,永远告别那世俗的尘缘。我现在四十多岁,从今往后,此身便得一世清闲。如果以人生七十年为限,还能自由自在地在这山上活上三十年!
除了《游悟真寺诗》一诗,白居易有关悟真寺的诗还有四首:一是《游蓝田山卜居》,二是《游悟真寺回山下别张殷衡》,三是《题玉泉寺》,四是《宿蓝溪对月》。
《游蓝田山卜居》,意为在悟真寺旁寻找一处可供卜居的地方,写在《游悟真寺诗》长诗之前,一作卢纶诗,蓝田县志载为白居易诗。诗曰:
脱置腰下组,摆落心中尘。
行歌望山去,意似归乡人。
朝踏玉峰下,暮寻蓝水滨。
拟求幽僻地,安置疏慵身。
本性便山寺,应须傍悟真。
《游悟真寺回山下别张殷衡》作于元和年间,写的是游寺之后的慨叹,表达了诗人对悟真寺的依恋之情。诗曰:
世缘未了住不得,孤负青山心共知。
愁君又入都门去,即是红尘满眼时。
《题玉泉寺》是在游悟真寺以后,至玉泉院内所题。诗曰:
湛湛玉泉色,悠悠浮云身。
闲心对定水,清静两无尘。
手把青筇杖,头戴白纶巾。
兴尽下山去,知我是谁人?
《宿蓝溪对月》这首诗写于白居易因上书得罪权贵而被贬为江州司马,去江州途中夜晚经过悟真寺附近时有感而作:
昨夜凤池头,今夜蓝溪口。
明月本无心,行人自回首。
新秋松影下,半夜钟声后。
清影不宜昏,聊将茶代酒。
王维(701—761),盛唐时代著名诗人、画家、书法家、音乐家,可谓艺术天才,艺术全才。
他以禅入诗,为唐诗注入了特有的禅趣。与诗仙李白、诗圣杜甫齐名,王维被称为“诗佛”。
王维还精于绘画,将诗歌与绘画互通,被苏轼誉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他所作泼墨山水,笔迹劲爽,“云峰石色,绝迹天机,非绘者之所及也”,对后世影响非常大。明末董其昌在其创立的南北宗论中,将王维列为南宋绘画之祖。
王维还擅长音乐。当时有人藏有一幅奏乐图,画着乐伎们奏乐的场面。这人很想知道画上的乐伎们演奏的是什么乐曲,把画研究了好久仍不得其要,便拿着画去请教王维。王维把画仔细观察了一番,说道:“画上乐伎们演奏的是《霓裳羽衣曲》,画面上表现的是正在演奏这首乐曲的第三段第一拍时的情景。”画的主人听了不以为然,反问道:“请问,你是如何知道得这么详细的呢?”“这很简单,”王维回答,“我是根据乐师们的手指在琴弦和音孔上的位置而知道的。”画的主人不相信,便召来乐伎,让他们按照画上乐伎们的按指位置演奏,奏出的那个音果然是《霓裳羽衣曲》第三段第一拍!这事传开后,人们无不佩服王维音乐造诣的精深。
开元九年(721),王维中进士。张九龄为宰相时,擢升他为右拾遗,不久他又转任监察御史,一直到他辞官退朝之前,官拜至尚书右丞,当时的人尊称他为“王右丞”。
这样一位大诗人、大画家、大音乐家,少为人知的是,他还是位大居士。王维的佛缘甚深,可以说,佛教给了他艺术上丰富的灵感和无穷的创造力。
相传王维出生时,他的母亲梦见维摩诘大士进入室中,故为之取字为“维”,号“摩诘”。他全家人都虔信佛法,过着茹素戒杀的生活。
王维的母亲崔氏,信仰佛教非常虔诚。史书记载,她曾“师事大照禅师三十余岁,褐衣蔬食,持戒安禅,乐住山林,志求寂静”,大照禅师就是神秀的高足普寂。王维从小受母亲的影响,早年就信仰佛教,曾“十年座下,俯伏受教”于道光法师。他一生习禅,与南、北二系的禅师均有交往,先受北宗神秀一系禅学思想的熏陶,又受南宗荷泽一系禅学思想的影响。王维非常推崇佛教史上的维摩诘居士,尤其对《维摩诘经》“净名杜口,文殊绝名”的“不二法门”推崇备至。
除了对禅宗的兴趣以外,王维对于净土宗也是倾心归向。他曾多次帮亡故的朋友、亲人画西方变相图,又曾作过一首《西方净土变尽赞并序》:
稽首十方大导师,能于一法见多法。
以种种相导群生,其心本来无所动。
稽首无边法性海,功德无量不思议。
于已不色等无碍,不住有无亦不舍。
我今深达真实空,知此色相体清净。
愿以西方为导首,往生极乐性自在。
文词清丽典雅,意蕴极深。“愿以西方为导首,往生极乐性自在”一句,表达了他深心归仰西方净土之情。
王维又在为亡故的朋友作西方变相图时,在题画的诗作中写道:
生因妄念,没有遗识。
凭化而迁,转身不息。
将免六趣,唯兹土力。
哀此仁兄,友于后生。
“将免六趣,唯兹土力”,王维在此处向亡故的亲友表白,众生想要免去六道之轮转,唯有仰靠此弥陀净土摄受之力,往生西方。
王维还常去香积寺听法,有名的《过香积寺》即是其游览香积寺后留下的千古杰作;而香积寺,就是纪念善导大师的净土宗道场。
王维不是泛泛的佛教爱好者、研究者,他是令人深可敬佩的佛法践行者。他三十岁丧妻后,就不再续弦,独自生活了三十年。退朝之后,他就在净室焚香,坐禅诵经,别无余念。他平日茹素,不着彩衣。居室当中只有茶铛、药臼、经案、绳床,此外一无所有,完全过着禅僧一般的生活。
天宝三年(744),王维在蓝田辋川买下宋之问的蓝田山庄,开始营建他的辋川别墅,并把吃斋念佛的母亲接来居住。一首《终南别业》,生动描述了他这一时期的生活与心境。
终南别业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在终南山下,辋川福地,他交游山僧,造访佛寺,焚香打坐,参禅悟道,也常常兴致一来,独自出游——所览胜事,唯自晓了,无人能知。走到水穷之处,坐下来仰看云卷云舒,好不惬意自在!偶然碰见林间的老人,与之谈笑风生,迟迟也不愿回家。
此一时期,王维的诗文空寂而灵动,洒脱而恬静,字句之中流露出禅门的机锋转语,一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给人无限的遐思,让人在吟读的瞬间感受到虚空法界本然的安详自在。
如今的蓝田县辋川镇,还有王维千年前手植的银杏树。
辋川是秦岭北麓一条美丽的川道,川水自关口流出以后,蜿蜒流入灞河。古时候川水流过川内的欹湖,两岸山间也有几条小河同时泻入欹湖,从山上望下去,川流环凑涟漪,好似车辋形状,“辋川”由此得名。
当年的王维常和诗人裴迪泛舟同游,过着弹琴赋诗的悠闲生活。旖旎诱人的风光和亦官亦隐的生活,成就了王维山水田园诗作与书画的崇高境界,传世的有《辋川二十咏》和《辋川图》,著名的《鹿寨》《山居秋暝》皆作于此。
鹿寨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从诗中可以知道那里的景色多么幽寂、美好。
悟真寺与辋川只有一山之隔,虔心奉佛的王维免不了常常光顾此地。
《游悟真寺》这首诗即是王维在游历悟真寺时所作(也有认为此诗为王维的胞弟王缙所作)。
游悟真寺
闻道黄金地,仍开白玉田。
掷山移巨石,咒岭出飞泉。
猛虎同三径,愁猿学四禅。
买香燃绿桂,乞火踏红莲。
草色摇霞上,松声泛月边。
山河穷百二,世界满三千。
梵宇聊凭视,王城遂渺然。
灞陵才出树,渭水欲连天。
远县分朱郭,孤村起白烟。
望云思圣主,披雾忆群贤。
薄宦惭尸素,终身拟尚玄。
谁知草庵客,曾和柏梁篇。
诗的前四句中,“闻道黄金地”一则,来自佛经中祇树给孤独长者布金奉佛的典故;还应是暗指善导大师在永徽年中另修别院过程之中,于大石之中得到金佛的传闻。“仍开白玉田”则源自蓝谷西侧的玉润山出产玉石,又盛传玉种蓝田的古老神话,故有白玉田之说。“掷山移巨石”指悟真寺所在的西崖平台高险奇峻,好像有神灵将大山投掷在这里,然后又把山上的巨石移开而形成。“咒岭出飞泉”意指悟真寺历史上,曾有神僧清虚,以咒力使寺前的龙岗、蓝岭涌出飞瀑鸣泉。
后面章句大意:终南猛虎也同人一样在山中过着归隐的生活,愁猿在寺旁也学着僧人在石头上打坐参禅。朝山的人们买上薰香在绿桂树下点燃,好像传说中鹿女脚下的朵朵红莲,日暮的烟霞在山间草色中扶摇而上,晚间月光下,风吹松树之声如同涛响。山河险固,莫过于蓝关这样的百二关口。此地却因为有悟真寺诸佛菩萨住此,而和三千大千世界紧紧连接在一起。气势宏大的梵宇宫殿展现在眼前,一览无遗,似乎此时帝王所居的京城也相形见绌,显得很渺小了。站在山上,高大的灞陵(汉文帝的陵墓),远看好像才刚刚高过一棵树,远处的渭河水一直流向远方,似乎要与天色相连。远处的县郡(蓝田县)微微可以分辨出朱红色的城郭;山下散落而独立的村落里,正升起做饭的袅袅炊烟。仰望天上的白云,不由想起当今圣主,日暮的紫雾笼罩着身体,忆想满朝众多的贤才。而我这样的小官,常常惭愧自己于国无所作为,直同尸位素餐。终其一生全部身心都在追求佛道的玄理,有谁会想到,像我这样身居草庵的墨客,竟然是曾于宫中与诸贤商议国事的大臣呢?
此诗广引佛门典故,用词凝练传神,寥寥数语即把悟真寺山势之高峻、殿宇之宏阔凸显无遗,如同绘画高手,几笔之间,山寺浩渺恢宏之势便展现在人眼前。最后,诗人表达了自己“尚玄”“慕道”之情,此情偏需此景来抒,此景必然引人出世之情,情景交融,理事并彰,确实是一篇上乘佳作。
《蓝田山石门精舍》是王维游悟真寺的另外一篇佳作。诗曰:
落日山水好,漾舟信归风。
玩奇不觉远,因以缘源穷。
遥爱云木秀,初疑路不同。
安知清流转,偶与前山通。
舍舟理轻策,果然惬所适。
老僧四五人,逍遥荫松柏。
朝梵林未曙,夜禅山更寂。
道心及牧童,世事问樵客。
瞑宿长林下,焚香卧瑶席。
涧芳袭人衣,山月映石壁。
再寻畏迷误,明发更登历。
笑谢桃源人,花红复来觌。
附:关于布金奉佛等典故
1.佛陀时代,舍卫国有一富豪长者,名须达多,秉性仁慈,因常怜悯贫穷、孤独者,好行布施,故人誉为“给孤独长者”。长者曾至摩羯陀国的竹林精舍听闻佛陀说法而发净信,归命释尊,受五戒而成为优婆塞,并请释尊至舍卫城说法化度国人。释尊应许,便问他舍卫城外可有远离愦闹、能容千众之清净园林,须达多即道:“只要世尊不弃,必当办成此事。”
长者归国后,以祇陀太子之园林为第一之考虑地点,因此园泉林繁郁,众花异色,清净闲旷,园地平正,约八十顷,最是适合修道的环境。于是长者来到祇陀太子的住处,先赞佛功德,并告诉太子要请佛来国中说法,最后提出要向他买园之事。
此园可说是祇陀太子之最爱,怎愿割舍给长者呢?但碍于他是舍卫国的大长者、大善人,名望非常之高,不好当面拒绝,所以太子戏言说:“如果你能用黄金布满整个园地,厚敷五寸,我就将此园卖给你。”长者听了非常欢喜地说:“太子啊,您这个园林非我莫属了!”立即回家用大象将一车车的黄金毫无吝惜地搬运到祇陀太子的园林中铺地。
祇陀太子看到长者这么至诚的心意,内心非常感动,大生感叹:“人所贵者,莫过于黄金。长者能倾库买地来造僧园,我贵为太子,如何不能共成此胜事呢?”于是对长者说:“你虽用黄金铺地,但树木所在之处黄金铺不到,请让我以这些树木来供养佛陀,共襄盛举!”太子不但没有收下长者铺地的黄金,还与须达长者共同为佛陀及众僧建造精舍僧坊一千二百所。后来佛陀游至此处,告阿难说:“园地是须达所买,树林乃祇陀所施:二人同心共成此一功德,今后应称此地为祇树给孤独园。”
佛陀派舍利弗前往祇树给孤独园进行工程计划,并支持须达长者建造精舍种种事宜。精舍正当捉绳定基的时候,舍利弗忽然莞尔一笑,须达长者觉得奇怪,问尊者何故微笑。舍利弗回答:“由于你发心建造精舍供养佛陀及众僧,这功德非常殊胜,虽然精舍才刚开始建造,但你将来所受福报的天宫此刻已先成就了。”接着,尊者借道眼给须达长者,让他看看自己未来生天后所住的殊胜天宫。
祇树给孤独园精舍竣工后,舍卫国波斯匿王及其大臣、百姓都非常欢喜地前来迎接佛陀及众僧。佛陀入精舍时,身放大光明,虚空中传出非常悦耳的天乐,种种乐器不鼓自鸣,国中盲聋喑哑之人皆得六根具足。
佛陀常在祇园精舍讲经说法,祇园精舍与王舍城的竹林精舍可说是佛教最早成立的两大精舍,著名的《阿弥陀经》《楞严经》《金刚经》都是佛陀在祇园精舍所演说的。
2.《法苑珠林》中记载:善导大师大规模建设悟真寺时,在施工的过程中,需凿开龙岗西侧的岩体,其中有一块岩石,硕大无比,横卧当中,十分碍事。工匠们采用火烧、水沃等各种手段,试图令大石破碎,但没有取得任何效果,大石丝毫无损。无奈之下,只好叫石匠用铁锤、钢钎楔劈开石。经过数天努力,大石终于被劈开。然而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石头中间天然裹甲,里面裹有高约五寸的金佛坐像一尊,大石四面包裹,无一丝缝隙,趺坐金像绝不可能是人为放进去的,当时人们都认为这是净土宗即将兴起的灵瑞之兆。
3.《杂宝藏经》中,有关于鹿女的传说:
在过去非常久远的时劫以前,有个国家名叫波罗奈;国内有座山,名叫仙山。当时有修道的梵志住在山上,大小便时常撒在石头上。后来有精气顺着石缝漏进洞内,一只雌鹿用舌头舐,后来怀了孕,足月后来到仙人居住的地方,生下一个美丽的女孩,但她的脚却像鹿脚。梵志把女孩接过来抚养,女孩长大后,按照梵志所修的法,必须侍奉火,令火焰整天燃烧不绝。这女孩晚上侍奉火,不小心令火熄灭了,女孩心里很害怕,担心父亲生气,迅速前去五里外的其他梵志那儿乞求火种。梵志看她每走一步都会有莲花长出来,于是对女孩说:“你绕着我的房子走七圈,我就把火种给你。回去的时候,也绕行七圈,不要走在原来的足迹上,要走另外的路。”
鹿女依照梵志的要求去做,然后取得火种离开。这时梵豫国的国王到山上游猎,看见那位梵志的房子前面绕着十四圈莲花,另外又有两行莲花通向其他地方,国王觉得奇怪,问梵志道:“附近都没水池,怎么你这儿长着这么漂亮的莲花?”
梵志回答说:“前面居住处的仙人有个女儿,她前来我这儿乞讨火种,这是那女孩的脚印,她每走一步都会生出莲花,我对她说:‘你如果想取得火种,就绕着我的房子走七圈,回去的时候也走七圈。’因此有这些莲花环绕。”
国王按照莲花足迹,找到梵志的住处,要梵志叫女儿出来让他看看。只见这女孩长得美丽动人,国王甚感欢喜,马上向梵志要这女孩。梵志把女儿送给国王,国王把她立为二夫人。
这女子从小由仙人养育,生性直率,不懂女人之间互相争斗争宠的事,后来怀了身孕,相师为她占卜道:应当会生下千个孩子。
国王的大夫人听说后,心里非常不高兴,心生妒忌,慢慢开始谋划:先是以恩惠厚待鹿女夫人身边的左右侍从,送些金银珠宝财物。鹿女足月后,便生下千叶莲花,大夫人用其他物品遮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见,然后拿些臭烂马肺放在下面,取出千叶莲花,放到篮子里掷到河中,然后才解开遮眼的东西,而对她说道:“看你,所生下来的,全都是一堆臭烂马肺。”
国王派人前来探问:“生下了什么?”
宫女回复国王说:“只生下一堆臭烂马肺一样的东西。”
大夫人对国王说:“大王喜欢这鹿女到神魂颠倒,这女子由畜生所生,仙人养育,竟然生出如此不祥、又臭又脏的东西。”国王的大夫人于是撤去鹿女夫人的头衔,不再让她见国王。
这时乌耆延王带着许多随从以及夫人、彩女来到下游玩乐,看见黄色云盖从河的上游随水而下,国王心里想:“这个云盖下面必然有神奇之物。”于是派人前去查看,在黄云盖下发现一个篮子,把篮子取出打开来看,只见里面放着千叶莲花,每一叶花瓣上都有一个可爱的小孩儿。
乌耆延王把他们带回宫中养育,慢慢长大,个个都生得力大无穷。乌耆延王每年都要向梵豫国王进贡。收集诸多贡品,派人准备上贡时,这些王子都不解地问道:“准备这些东西做什么?”
国王回答说:“准备向梵豫国王进贡。”
王子们纷纷说道:“只要我们其中一个,就能平复天下,让他们都前来进贡,更何况我们有千个,竟然还要向他进贡?”
千位王子率领着军队前去讨伐各国,然后来到梵豫国。国王听说大军压境,马上向国内招募能人将士:“有谁能抵御这些敌人?”但都没人能够抵御。二夫人前来应征进谏道:“我能够退兵。”
国王奇怪地问道:“你如何退得了兵?”
夫人回答说:“只要为我准备百丈高台,让我坐在上面,就能退兵。”
高台筑好后,二夫人坐在上面。这时千名王子正准备拉弓搭箭,谁知手臂竟然无力地垂下,不能举起。
夫人对他们说道:“你们千万别举手向着你们的父母,我是你们的母亲。”
千名王子问道:“你用什么来证明你就是我们的母亲?”
夫人回答:“我只要挤乳,两边各会出乳汁五百道,分别进入你们的口中,我就是你们的母亲;如果不能如此,我就不是你们的母亲。”
说完,夫人用双手挤压乳房,果然每边各流出五百道乳汁,分别进入千名王子的口中。王子们见此情形,急忙上前向父母忏悔,王子们互相劝导二国和合,再没有仇恨怨争,从此两国的国王,平分阎浮提内的土地,分别带领着五百个王子。
佛告诉大众:“想知道当时那千名王子是谁吗?他们就是贤劫千佛。当时那位嫉妒的夫人,由于以物遮蔽他人眼睛,就是现在的交鳞瞽目龙。父亲就是现在的净饭大王,母亲就是摩耶夫人。”
众比丘都问佛道:“那位女子是什么原因,会投生在鹿肚里,而且脚下会生出莲花?又是什么原因当上大王的夫人?”
佛继续开示道:“这个女子在过去世的时候,曾生在贫贱家庭。当时母女二人在田中锄禾,看见一位辟支佛持钵前来化缘,母亲对女儿说:‘我想把家中我那份食物分一些给大士。’”
女儿说:“我那份也分一些给他。”
母亲回家去取母女俩的食物前来供养辟支佛,女儿采摘花草敷设好草垫,把花散在草垫上面,请辟支佛坐下。女儿怪母亲迟迟未到,爬上高处遥望母亲,看见母亲后,远远对母亲说道:“为什么不快点,像鹿一样奔跑而来?”
母亲来到了,女儿还嫌母亲迟到,生气地说道:“我生在母亲身边,还不如生在鹿的身边。”
母亲把二人的食物分出来供养辟支佛,剩下的母女两个人一起食用。辟支佛食用完后,把钵掷向虚空,然后飞身跃到钵上,在虚空之上展现十八种神通变化。母亲顿时心生欢喜,发下誓愿道:“愿我将来常生圣子,如今天的圣人一样。”由于这个业缘,后来生了五百个孩子,都证得辟支佛果。她们中一个当养母,一个当生母。女儿因对母亲说快跑如鹿,由于这个原因,所以转生母鹿腹中,脚似鹿脚;因采摘花朵散供辟支佛,所以她走过的地方会生出一百朵莲花;又由于铺设草垫的原因,时常成为国王的夫人。这位母亲后来转生为梵豫国王;女儿转生成为莲花夫人,由于这一业缘,后来生贤劫千圣,并因为愿力所致,时常生出贤圣。
杜甫(712—770),字子美,自号少陵野老,世称杜少陵。祖籍襄阳(今属湖北),初唐诗人杜审言之孙。他七岁学诗,为了练好诗,发奋苦读,习作装了整整一麻袋。杜甫后来成名以后,曾在诗中表达了他对于诗歌创作的心得,那就是“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二十岁后,杜甫漫游中华大地,与诗人李白、高适等结识。他生于唐代由盛转衰时期,安史之乱后,国破家亡,流离转徙。他将关怀国家安危和黎民疾苦之情,都倾注于诗中。他的诗揭露朝廷弊政,真实反映官僚军阀的荒淫无度,故后人称之为“诗史”。杜甫和李白并称“李杜”,他被公认为唐朝乃至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诗人之一,对后世有极深的影响,许多诗人把杜诗奉为最高典范,并尊称他为“诗圣”。
天宝五年(746)是杜甫人生的一个转折点,这一年他参加了由李林甫操纵的一次考试,落入骗局。其后寓居长安近十年,几次干谒汲引,但都落空。可以说长安十年,使杜甫历尽艰辛;但恰恰因此,杜甫看到了民生的疾苦、国家的安危,对当时的黑暗政治也有了较深的认识。
及安史之乱起,杜甫落入叛军手中,被押解到长安,后逃至凤翔,谒见肃宗,官左拾遗。长安收复后,随肃宗还京,又因疏救房琯,贬为华州司功参军(758)。不久弃官往秦州、同谷。又移家成都,筑草堂于浣花溪上,世称“浣花草堂”。杜甫在成都有一段时间生活相对安定,一度在剑南节度使严武幕中任参谋。后剑南节度使反,成都混乱,晚年携家出蜀,住梓州,来往旁县,大历五年(770)病死在潭州赴岳州途中。
近代著名佛教学者吕澄曾撰文《杜甫的佛教信仰》,探究这位大诗人内心的信仰世界。文中写道,杜甫是一个佛教徒,早年学禅;入蜀之后,他的禅宗信仰逐渐动摇,最后改信了净土教。他在《咏怀》里也有叙述:
本自依迦叶,何曾藉偓佺?
晚闻多妙教,卒践塞前愆。
这是说:他原来皈依迦叶(禅宗的远祖)而信禅,虽也爱好道家,却未以飞升仙术为凭信(偓佺,槐山的采药鼻祖,仙人的名字)。晚年听闻净土的经典里说,只要修行者一心念佛,纵有多生恶业,也妨碍不了临终往生极乐;人们即使在最后只是践行于念这一句简单的名号,便可以往生极乐,脱离六道,阻止生生世世的罪业现前。
杜甫在晚年居蜀感到孤寂之时,还曾遇见从佛教圣地五台山玄中寺远来的许生,这位许生所修学的,正是昙鸾大师所传的净土法门。他在《夜听许十一诵诗》中说:
许生五台宾,业白出石壁。
余亦师粲可,身犹缚禅寂。
何阶子方便,谬引为匹敌。
许生是五台山来的上座宾客,他修习的净土行业出自山西石壁玄中寺。我亦曾修学僧粲和慧可所传的禅法,然而但凭“凝心入定”等,仍往往被禅境本身所缚,哪里比得上他(许生)的净业来得方便、简易?又怎能错把禅法与殊胜的净土法门等量齐观?
晚年的杜甫曾出峡,辗转到达潭州长沙。他游览了岳麓道林,作了《岳麓山道林二寺行》,在里面运用净土经文描写当地的景致说“六时天乐朝香炉”,又说“莲池交响共命鸟”,这宛然是一片西方极乐世界的风光。他因此感慨“昔逢衰世皆晦迹,今幸乐国养微躯”——过去遇到衰落之世便晦迹人间,现在幸有极乐世界可以寄托来世,长养我这卑微的身命。由此可见,此时杜甫的净土信仰已经非常深入了。
唐肃宗乾元年间,历经了安史之乱的诗圣杜甫上书,替宰相房琯辩解,触怒皇上,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这年九月,诗人到蓝田游览,寄居于王维的舅舅崔兴宗的山庄。九日,与文友佩茱萸登玉山,游悟真寺。秋逢重阳,叶落草黄;蓝水夺目,玉山高仰。登高归来,于崔氏山庄宴饮正欢,忽然“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诗人诗兴大发,吟出一首千古绝唱:
九日蓝田崔氏庄
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
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
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
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
“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人已老去,对秋景更生悲,只有勉强宽慰自己;今日重九,兴致来了,一定要和你们尽欢而散。这里“老去”一层,“悲秋”一层,“强自宽”又一层;“兴来”一层,“今日”一层,“尽君欢”又一层,真是层层变化,转折翻腾。首联即用对仗,读来宛转自如。
“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人老了,怕帽一落,显露出自己的萧萧短发。作者以此为“羞”,所以风吹帽子时,笑着请旁人帮他正一正。
这里用“孟嘉落帽”的典故。王隐《晋书》:“孟嘉为桓温参军,九日游龙山,风至,吹嘉帽落,温命孙盛为文嘲之。”杜甫曾授率府参军,此处以孟嘉自比,合乎身份。然而孟嘉落帽显出名士风流蕴藉之态,而杜甫此时心境不同,他怕落帽,反请人正冠,显出别是一番滋味。说是“笑倩”,实是强颜欢笑,骨子里透出一缕伤感、悲凉的意绪。这一联用典入化传神地写出杜甫那几分醉态。宋代杨万里说:“孟嘉以落帽为风流,此以不落帽为风流,翻尽古人公案,最为妙法。”(《诚斋诗话》)
“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按照一般写法,颈联多半是顺承前二联而下,那此诗就仍应写叹老悲秋。诗人却不同凡响,猛然推开一层,笔势陡起,以壮语唤起一篇精神。
这两句描山绘水,气象峥嵘。蓝水远来,千涧奔泻,玉山高耸,两峰并峙。山高水险,令人只能仰视,不由人不振奋。用“蓝水”“玉山”相对,色泽淡雅;用“远”“高”拉出开阔的空间;用“落”“寒”稍事点染,既标出深秋的时令,又令人有高危萧瑟之感。诗句豪壮中带几分悲凉,雄杰挺峻,笔力拔山,真可叹服。
“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当他抬头仰望秋山秋水,如此壮观,低头再一想,山水无恙,人事难料,自己已这样衰老,又何能久长?所以他趁着几分醉意,手把着茱萸仔细端详:茱萸呀茱萸,明年此际,还有几人健在,佩带着你再来聚会呢?
上句一个问句,表现出诗人沉重的心情和深广的忧伤,含有无限悲天悯人之意;下句用一“醉”字,妙绝。若用“手把”,则嫌笨拙,而“醉”字却将全篇精神收拢,鲜明地刻画出诗人此时的情态:虽已醉眼蒙眬,却仍盯住手中茱萸细看,不置一言,却胜过万语千言。
这首诗跌宕腾挪,酣畅淋漓,前人评谓:“字字亮,笔笔高。”(《读杜心解》)诗人满腹忧情,却以壮语写出,读之更觉慷慨旷放,凄楚悲凉。
全诗虽然没有正面写悟真寺,但是把悟真寺的玉山、蓝水这一大环境描述得酣畅淋漓。“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这句后来成了杜甫的千古名句,借着这句诗,更多的人知道了悟真寺旁的这一溪蓝水。
蓝水,从终南山而来,玉山即是终南山脉的一座山峰。山泉流过千沟万涧,汇成小溪,又名蓝溪,山属终南。终南既奇,水亦超凡:观之清澄碧澈,尝之甘甜沁心,水鸟莫不爱此,玩水不疲;溪岸稼苗如棋,肥绿壮美;溪水映山,山叶落则水涟漪,水湍流则叶长行;溪底皆白石,或大或小,或深或浅,形状各异,珍奇可爱,人踩白石或可涉溪。
蓝溪西流汇入灞河,灞河汇入渭河,渭河汇入黄河,黄河汇入大海。蓝溪不算大江大河,但是一流千万里;发出的声音,或汩汩,或潺潺,或哗哗,或咽咽……跳跃着,回旋着,飞奔着,不断向前,一直流去。
最可奇者,九州之水莫不东流,唯此清流直向西奔。依报如影,正报如形,影必随形;善导者,弥陀化身也,本从西来,倡导西归,千余年来,悟真寺人,谁不归心西方?心既向西,水岂逆之东流?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今天的人,对这首诗一定不会陌生,这是有名的《塞下曲》,风格雄浑,情调慷慨,历来为人传诵,今天仍被选进各种语文教材中,直到现在,我还依稀记得摇头背诵此诗的场景。
这首诗的作者是卢纶。卢纶(737—799),字允言,中唐诗人,河中蒲(今山西永济)人。
中国唐代宗大历年间,涌现出了十位风格类似的诗人,被称为“大历十才子”,他们开创了一个全新的诗歌流派。这个诗歌流派的共同特点是:都擅长五言近体,偏重诗歌形式技巧,善写自然景物及乡情旅思等,语词优美,音律协和。“大历十才子”大多是失意的中下层士大夫,也多半是权门清客,因而多投献应制之作,歌颂升平、吟咏山水、称道隐逸是其诗歌的基本主题。卢纶即是“大历十才子”中的一位。
卢纶诗名远播,却屡试不第,人生与仕途都极不顺利;但他广泛的交游使他成为一个活跃的社交家,并最终借此步入仕途。居官京城长安期间,卢纶倾慕、信仰佛教,他一生留下了四十多首佛教题材的诗。既是佛教徒,不免常往佛教极其发达的蓝田旅居,在这里,他挥笔写下了许多题记和寻访酬答的诗篇。
诗人来到了蓝田,不可能不去净土宗祖庭——悟真寺;来到了悟真寺,就不可能不被祖庭圣地的风光灵境激发出超凡的创作灵感。
卢纶有一首《题悟真寺》,意境高远,气度不凡,比喻真切,引人入胜,堪称经典之作。时至今日,在水陆庵书法展厅,还常常能见到今人乐此不疲地用各种字体来书写这首千古杰作。
诗曰:
万峰交掩一峰开,晓色常从天上来。
似到西方诸佛国,莲花影里数楼台。
悟真寺隐匿在群峰怀抱的豁谷之中,被数不清的高峻峰峦遮掩。由于四面群山围挡,破晓的缕缕晨曦不像是从地面而发,乃是来自天上。阳光之下,漫布山野的寺院建筑金光闪耀,气势恢宏,好像来到清净庄严的西方极乐世界,在莲花世界的光影之中去数那些数也数不清的楼台。
这首诗用奇特的手法描述了悟真寺独特的风貌与建筑奇观。一个“开”字,一个“来”字,让本来静态的画面充满了动感:山峰开,晓色来,其中意象让人想到极乐世界的菩萨们,宫殿随身,飞来迎去。一个“到”字,一个“数”字,淋漓尽致地表现出观者一时间忘记了此身尚处于娑婆浊世,满眼所见,无非是极乐清净圣境:流泉飞水,茂林修竹,黄袍僧人庄严,白衣居士虔诚,星星点点遍布圣山。一时间陶醉忘情,寻一块山巅的大石头,坐在上面尽情地用手点着,数呀数呀,数那数不尽的亭台楼阁,琼楼玉宇,梵宫金殿……
由此诗略可知道,悟真寺这一净土宗圣地,在此一百年前,在弥陀化身的善导大师亲手建设下,达到了不可思议的惊人效果,以至于让人们跨进了悟真寺,就如同迈进了阿弥陀佛的西方极乐世界的大门一样,放眼望去,宫殿琼宇,高低满山,不由自主地“莲花影里数楼台”,全身心地感受到极乐世界的无尽清净与无量庄严。
这不奇怪,在各方面有着登峰造极艺术才能的善导大师,一定在建筑方面也留下了惊人的杰作。
这还是经历了“会昌法难”破坏后的悟真寺,此前完好无损的悟真寺会是如何呢?
读着这首诗,真恨不得马上回到千年前的终南山一睹究竟!
钱起(722—782),字仲文,吴兴(今浙江湖州)人。天宝年间考中进士,初任秘书省校书郎、蓝田县尉,后任考功郎中、翰林学士,和王维同朝为官,甚得王维称赞。
钱起比王维小二十一岁,从小就特别喜欢王维的诗。乾元初,钱起任蓝田县尉时,与隐居终南山辋川别墅的王维经常吟诗唱和,二人亦师亦友,从其诗作《酬王维春夜竹亭赠别》等可见一斑,更有悼怀王维的《中书王舍人辋川旧居》《故王维右丞堂前芍药花开凄然感怀》等,可见二人交情之厚。
后来钱起成为“大历十才子”之首,与郎士元齐名“钱郎”,人为之语曰:“前有沈宋,后有钱郎。”当时,朝廷公卿出牧奉使,若无钱、郎赋诗送别,则为时论所鄙。有《钱考功集》传于后世。
钱起在蓝田做县尉之时,在蓝田玉山下建有自己的玉山别墅。晚年他曾在那里长期闲居,留下了大量应酬之作和脍炙人口的《蓝田溪咏二十二首》。
《登玉山诸峰偶至悟真寺》即是钱起在蓝田初授县尉时的游历之作。诗曰:
郭南云水佳,讼简野情发。
紫芝每相引,黄绶不能绁。
稍入石门幽,始知灵境绝。
冥搜未寸晷,仙径俄九折。
蟠木盖石梁,崩崖露云穴。
数峰拔昆仑,秀色与空澈。
玉气交晴虹,桂花留曙月。
半岩采珉者,一点如片雪。
真赏无前程,奇观宁暂辍?
更闻东林磬,可听不可说。
兴中寻觉化,寂尔诸象灭。
城郭之南,行云流水,一片佳色。官府讼案不多,故而突发出外野游之情。来到了玉山,山中有灵奇的紫芝,每每引人不由地寻觅。今既出来游玩,佩带官印的黄绶也无法束缚住我了。刚刚进入岩崖对峙的石门,就让人产生一种幽远深寂的感觉,才知道悟真灵境竟是如此奇绝。在稍显昏暗的峡谷中搜看眼前的胜景,还未及一个时辰,走在似同仙径的山路上,一会儿便转过了九折来回。蟠曲的树木遮盖住了石梁,状似崩塌的山崖上空穴处露出空中的白云。数座山峰犹如昆仑,峭拔高耸,秀丽的景色与湛蓝的天空一样清澈。山中蕴含的玉气交映着晴天时七彩的虹光,山中的桂花映留着明亮的月光。半山岩上身穿白衣采玉的匠人,从远处看去,犹如山中一片雪花。欣赏风景的勃勃兴致似乎没有尽头,这样的奇异景观岂可就此暂止游历?又闻到悟真寺传来的磬声,磬声回环,让人躁动狂乱的心瞬间得到止息。这样宁静的磬声,只可倾听,实在不可言说。如此的兴致之中,让人深深感受到佛法的觉境,在常乐我净之中,天地间所有森罗万象,刹那间泯灭无余。
储光羲(约706—763),唐代官员,田园山水派代表诗人之一。开元十四年(726)举进士,授冯翊县尉,转汜水、安宣、下邽等地县尉。因仕途失意,遂隐居终南山。后复出任太祝,世称储太祝,官至监察御史。安史之乱中,叛军攻陷长安,被俘,迫受伪职。乱平,自归朝廷请罪,被系下狱,有《狱中贻姚张薛李郑柳诸公》诗,后贬谪岭南。
王维在蓝田辋川别墅隐居之时,储光羲曾经来访,两人共隐于终南山,相从甚密,诗歌创作亦有相互潜移默化,史上常以“储王”并称。
苏十三瞻登玉泉寺峰入寺中见赠作
庆门叠华组,盛列钟英彦。
贞信发天姿,文明叶邦选。
为情贵深远,作德齐隐见。
别业在春山,怀归出芳甸。
逖听多时友,招邀及浮贱。
朝沿霸水穷,暮瞩蓝田遍。
百花照阡陌,万木森乡县。
涧净绿萝深,岩暄新鸟转。
依然造华薄,豁尔开灵院。
淹留火禁辰,愉乐弦歌宴。
肃肃列樽俎,锵锵引缨弁。
天籁激微风,阳光轹奔箭。
以兹小人腹,不胜君子馔。
是日既低迷,中宵方眄眩。
枕上思独往,胸中理交战。
碧云暗雨来,旧原芳色变。
欢然自此绝,心赏何由见。
鸿濛已笑云,列缺仍挥电。
忽与去人远,俄逢归者便。
想像玉泉宫,依稀明月殿。
峰峦若登陟,水木以游衍。
息心幸自忘,点翰仍留眷。
恨无荆文璧,以答丹青绚。
此诗是储光羲赠予在朝为官的苏瞻的。苏瞻,蓝田人,族中排行十三,户部侍郎苏晋(676—734)(苏晋,见《新唐书·苏珦传》《五杂俎》卷十六。唐明皇时与李白、贺知章、李适之、李琎、崔宗之、张旭、焦遂号称“酒中八仙”,杜甫《饮中八仙歌》云:“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称其长斋奉佛却又嗜酒,不守佛门戒律,故曰逃禅)之子,户部尚书、河内郡公苏珦(676—734)(苏珦,见《新唐书·苏珦传》,武后、睿宗朝名臣)之孙。清人徐松《登科记考》列为进士出身,曾官任驾部郎中及司勋员外。
全诗大意为:(苏氏)积善之门叠相出现达官显贵,荣盛位居朝廷钟爱的英才雅士之列。正直忠信发自天然的品质,文采光明恰合朝廷的选拔。其与人交往情意深厚长远,其德行堪与进退有据的贤者齐肩。他的别墅在春光明媚的蓝田山中,只因怀着回归官场的愿望才走出芬芳迷人的草地。如今远方蓝田的朋友传话说县令招集邀请漂流在外的,包括庶民,返乡赴会。
诗人早晨便沿着灞水溯源穷尽,日暮时到达玉泉寺峰,瞻目远望便把蓝田原野都一览无余。百花鲜艳映照着田间的道路,万木繁茂荫蔽着乡间和县城。绿色的蔓萝郁郁浓深,山涧显得更加洁净;从未见过的鸟儿在岩石上不停喧闹,婉转鸣唱。胸怀依恋不舍造访这花木丛生的清境,只见豁然开朗处建造着一座寺院。恰逢寒食节的禁火时辰,停留于此参加欢宴,在县令招待的弦歌宴席上好不愉悦欢乐。有人毕恭毕敬地摆上酒樽(盛酒器具)肉俎(盛肉器具),头着缨冠的官员锵锵地迈步前来。天庭的妙音激起轻扬的微风,时间过得真快,太阳光竟如同疾奔的箭一般掠过宴席。
可怜我这小人肠腹,实在不能消受君子的饭食。当天酒醉后,我患霍乱呕吐,头脑昏沉,直到夜半还是眼神迷乱。在枕上思量着隐者的独往之行(出自谢灵运《入华子岗是麻源第三谷》李善注:淮南王《庄子略要》曰:“江海之士,山谷之人,轻天下细万物而独往者也。”),胸中又在官场的进退之间博弈。碧云飘来,天色昏暗,大雨骤然而至,原有的芳色美景立时改变。满腔欢喜由此绝灭,心中赞赏不已的美景霎时何处可见?
清晨,太阳已在云里出没,闪电却仍在不停地挥着电鞭(出自汉杨雄《羽猎赋》:“霹雳列缺,吐火施鞭。”)不久之后,闪电渐离人远去,顷刻间打道回府便也容易了。回想玉泉宫院的胜状,依稀又见明月下的殿宇。攀爬登临峰峦的情景宛现眼前,游遍山林流溪的乐趣则让人深深留恋。静下心来幸能忘掉自身的牵累,动笔点画仍留下眷念之情。只恨自己没有荆山的文印白璧(借指和氏璧制作的玉印),难以盖印答谢在这丹青画图的绚丽景致上面。
韩翃,字君平,南阳人,“大历十才子”之一。天宝十三年(754)进士,曾充节度使幕僚,后官至驾部郎中,担任起草皇帝诏令职务。关于这段历史,还有一个故事。
韩翃年轻时很有才华,很有名气。侯希逸镇守青淄时,韩翃在他手下当从事。后来韩翃被罢官,在家闲居十年。李勉去镇守夷门时,韩翃被起用为幕僚。当时韩翃已经到了晚年,和他一起任职的都是些年轻人,对他不了解,看不起他写的诗。韩翃很不得意,多称病在家。唯有一个职务不高的韦巡官,他也是一个知名人士,和韩翃相处得很好。一天半夜,韦巡官叩门声很急,韩翃出来见他,他祝贺道:“你升任驾部郎中了,让你主持制诰(起草皇帝所下文告和命令)。”韩翃不敢相信,说:“不可能有这种事,一定是错了!”韦巡官坐下后,说:皇帝的文告、命令缺少起草的人,中书省两次提名,皇帝没批;又请示,德宗批示:用韩翃。当时还有一个和韩翃同名同姓的人,任江淮刺史。又把这两人同时上报皇帝,皇帝批示说:“‘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就用写这首诗的韩翃。”韦巡官接着说:“这不就是你写的诗吗?”韩翃说是,他这才知道没有错。天亮时,李勉和同僚们都来祝贺。这时正是唐德宗建中初年。所以,他的诗甚受唐德宗赏识,在“大历十才子”中很有名,有《韩君平集》传世。
送别题赠诗作,在韩翃集中占十之八九,是韩翃作品的主体。其叙事写景,手法圆熟,故有不少上乘佳作。《题玉山观禅师兰若》是诗人在蓝谷游历悟真寺下属的兰若时的一首题赠,诗是赠给高僧观禅师的。这里的玉山系蓝谷东侧的王顺山,兰若原意是森林,引申为寂静处、空闲处、远离处,指躲避人间热闹的修道人静修之地,诗曰:
玉山宴坐移年月,锡杖承恩诣丹阙。
先朝亲与会龙华,紫禁鸣钟白日斜。
宫女焚香把经卷,天人就席礼袈裟。
禅床久卧虎溪水,兰若初开凤城里。
不出嚣尘见远公,道成何必青莲宫?
朝持药钵千家近,暮倚绳床一室空。
掖垣挥翰君称美,远客陪游问真理。
薄宦深知误此身,回心愿学雷居士。
诗的大意为:观禅师来到玉山静修禅坐,精进不怠,不知不觉中度过了许多年月。其后禅师影响日众,手执锡杖承皇恩旨出入皇宫内廷。先朝的圣皇亲自参加禅师所主的法会,梵呗声声,紫禁宫苑的鸣钟一直敲到午后日斜之时。美若天人的宫女们燃着名香,手持经卷,就席前来礼拜身着袈裟的观禅师。禅师开始在虎溪水边的悟真寺修行,后来在长安城里初建寺院兰若,这让城中百姓不出喧嚣的尘世就能见到像庐山慧远大师一样的高僧。成就佛道何必一定要到青莲宫(佛寺)中呢?禅师早晨持着装满法药的钵盂外出,在长安城中更方便与万千众生结缘,傍晚则一个人倚身于只有一个绳床的空室之中。
借墙挥笔写下我对禅师的赞美之词。我在禅师的陪同下,边游览边讨问佛门的真谛玄理。我这微小的宦者深知这官职会误却了此逍遥之身,真希望就此回心去学古代的雷居士(庐山莲社之雷次宗)。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这是一首歌颂伟大母爱的诗作,语言平实,感情真挚,亲切动人,在历史上引起了无数读者的共鸣,千百年来,一直脍炙人口,连不识字的妇孺都会记诵不差。这首家喻户晓的《游子吟》,作者是唐代诗人孟郊。
孟郊(751—814),字东野,湖州武康(今浙江武康)人。早年屡试不第,至贞元十二年(796)才考中进士,时已四十六岁,曾任溧阳县尉、协律郎等职。六十四岁时赴山西南道任官,行至阌乡(今河南灵宝)暴卒。
孟郊一生困窘不堪,但性格耿直,不苟流俗。他的诗多倾诉穷愁离痛的苦寒,风格质朴,情感真挚,意境深刻,内容生动。他以五言古诗见长,与贾岛齐名,人称“郊寒岛瘦”,有《孟东野集》传世。
孟郊早年受儒道思想的影响巨大,然而到晚年,因为历经种种人事苦恼,加之身体病痛的折磨,从而体会到世界的苦、空、无常,思想渐渐转移到佛教上来。他曾作诗(《自惜》)云:
倾尽眼中力,抄诗过与人。
自悲风雅老,恐被巴竹慎。
零落雪文字,分明镜精神。
坐甘冰抱晚,永谢酒怀春。
徒有言言旧,惭无默默新。
始惊儒教误,渐与佛乘亲。
我们今日还常常说“临时抱佛脚”,其实,这句话的出处就源自孟郊的一首诗——《读经》:“垂老抱佛脚,教妻读黄经。经黄名小品,一纸千明星。”由于这首诗在唐朝广泛地被人所知,故而“抱佛脚”这三个字,常常挂在人们口中,久而久之便演变成了民间俗语——“临时抱佛脚”。
孟郊的诗歌语言中“苦”字频率甚高,后人统计有四十余处。其他表现人生各种痛苦情绪的词汇,诸如“悲、伤、哀、愁、怨”等更连篇累牍,触目皆是。这自然与诗人的经历、性格有关,然而也不得不说是诗人借助佛门的眼光,观大千世界,观察、体验到了世界苦的本质,进而不自觉地反映于作品之中。只是佛教并不停留于苦的现象,佛教中既有对苦的认知,也有解决苦、止息苦的方法。孟郊的大部分诗中,不太能看得出如白居易那样止息苦恼的平实与豪迈,却有如王维笔下的自在与空灵的禅悦。
孟郊曾在悟真寺有过几次短暂的游历和旅居,留下了《听蓝溪僧为元居士说〈维摩经〉》《蓝溪元居士草堂》两首诗。文中的蓝溪僧,即是悟真寺僧人,元居士应该是作者在蓝田的佛教朋友。
听蓝溪僧为元居士说《维摩经》
古树少枝叶,真僧亦相依。
山林自曲直,道人无是非。
手持维摩偈,心向居士归。
空景忽开霁,雪花犹在衣。
洗然水溪昼,寒物生光辉。
苍老的古树已少见枝叶,而这位具有真知妙悟的高僧还是依傍在树旁。山中林木或曲或直,任其自然生长,修道之人内心不执取善恶是非。我和元居士手持着《维摩诘经》,专心地听高僧的开示解说,内心不觉向经中的维摩诘居士深深归敬。内心的疑云迷雾慢慢地散开,眼前迷茫阴沉的世界突然放晴了,正如《维摩诘经》中讲到维摩诘居士讲经时,有天女抛洒天花,花落于诸菩萨身皆不沾,唯大弟子尘根未净,衣上沾花不落。虽然我们闻法后内心光明乍现,然而究竟尘根未尽,故而雪花沾衣不去。蓝溪僧讲经,让人听后豁然开朗,内心清凉如受溪洗,万物也清新可爱,如辉光然。
蓝溪元居士草堂
市井不容义,义归山谷中。
夫君宅松桂,招我栖蒙笼。
人朴情虑肃,境闲视听空。
清溪宛转水,修竹徘徊风。
木倦采樵子,土劳稼穑翁。
读书业虽异,敦本志亦同。
蓝岸青漠漠,玉峰碧崇崇。
日错各命酒,寒蛩鸣蕙丛。
真正的大道超凡离俗,世俗市井难以容纳,而其归宿往往在幽寂的山林之中。我的友人元居士便隐居在山林松桂之间,一日邀我也到这草木葱郁的地方居住。元居士为人淳朴,思虑清肃。在这悠闲寂静的环境中,其视听都达到了一种超然物外的空灵境界。
山中清溪宛转地流着,风儿徐徐地在竹林间徘徊。无论是砍柴的樵夫,还是田间劳作的老翁,读书、耕种虽然所习的行业不一样,可注重道义的根本却是相同的。蓝溪两岸,青山上烟云漠漠,玉峰青翠而高耸。日落偏西,时光更迭,与朋友把盏互劝进酒,听那深秋的蟋蟀在蕙草丛中鸣叫,心境的闲逸与自然美景融为一体,怡然自足。
贾岛(779—843),字阆仙,幽州范阳人,即今保定涿州人,曾做长江县主簿,世称“贾长江”。他是中唐时期一位极富特色、颇具个性的诗人,有诗集《长江集》传世。贾岛墓志上说,西汉文学家贾谊是他远祖,他的高祖、曾祖几代都不曾为官,因此可以说贾岛是布衣出身。他幼时即博览六经百家。大约二十岁时落发为僧,法名无本。
二十三岁时,无本到了东都洛阳,随后又到京城长安。这时的无本和尚,除了焚香诵经、打坐参禅外,唯一所好就是吟诗,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坐行寝食苦吟不辍,吟哦起来,咿咿呀呀,旁若无人。试想,一个身着袈裟、足踏芒鞋、光着头颅的出家人,突然在闹市高吟,手舞足蹈,招来众人驻足注目,嗟叹惊讶,指点评论;那青年和尚却全然不顾,我行我素,高亢低回,摇头晃脑,沉浸在诗韵之中,定然闹出不少笑话,成为诗坛上的雅闻趣事。
一天,无本骑着毛驴,往访朋友李余幽居,边走边在驴背上吟起诗来。吟得“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开始选“推”字,又想改“敲”字,炼字未定,就在驴背上举手作“推”的手势,又作“敲”的动作,不知不觉行至半坊。街上观者无不惊讶,无本和尚一概视而不见,跨在驴背上陶然如醉,比比画画,前仰后合。当时韩愈正分司东都,车骑方出,那无本的毛驴就一直向前,冲入仪仗队第三节。从人大声呵止,无本哪里听得见,直到被人推下驴背,拥至京兆尹面前,方才从梦中初醒。韩愈正欲厉声责问,小和尚忙上前答言:“偶得一联,吟安一字未定,神游象外,不知回避,致冲大官,非敢取扰,希垂至鉴。”韩愈一听,和尚并非歹徒,倒是个风雅有趣的诗僧,不禁转瞋为喜,听说诗句“推”“敲”二字未定,沉思良久,对和尚说“作敲字佳”。于是不加责怪,反与和尚并辔说笑,一同回到府署,两人谈论诗道,数日不厌。力排佛释的韩愈与这个出家僧人竟然成为了诗友至交。这便是“推敲”一词的由来。
贾岛作诗极其认真,重在炼句,精雕细刻。他写过一首《送无可上人》诗。无可上人即无可和尚,是贾岛的从弟。一天雨后初霁,贾岛送无可离开草堂寺,往游越中山水。诗云:“圭峰霁色新,送此草堂人。麈尾同离寺,蛩鸣暂别亲。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终有烟霞约,天台作近邻。”贾岛在“独行”二句之下注:“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天哪!一首寻常迎往送来的应景诗,也决不马虎,竟用三年时间,反复斟酌,才吟妥两句,可见其作诗用思极苦。这是一种何等执著的精神!杜甫说“文章千古事”“语不惊人死不休”;李贺每得佳句,放入诗囊,其母说“是儿要当呕出心乃已尔”:人有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还有什么事做不成呢?须知唐代是没有职业作家的,诗均属业余创作;诗人以生命来做诗,唐诗的辉煌,不就是建筑在这样一大批用心极深的诗人之上吗?
贾岛与佛教渊源很深,他少年出家为僧,二十三岁结识韩愈,元和初年便还俗应举仕进。因多次落第,在坎坷困顿的情况下,思想又重新回归佛教,直到去世。贾岛为官恪尽职守,最后死在普州司仓参军任上。
唐末诗人李洞酷慕贾岛,写诗云“年年谁不登高第,未胜骑驴入画屏”,可见那时已有人将贾岛的故事绘成图画了。李洞还铸贾岛铜像,烧香祭拜,持数珠一日千遍念“贾岛佛”,并抄录贾岛诗送人,说这“无异佛经”。宋代九僧、林逋、寇准、潘阆、魏野以及江湖诗人,明代的“竟陵诗派”,清代的“同光体”诗人,无不追慕学习贾岛之诗,可见贾岛生前坎坷,然而身后影响极为深远。
因贾岛少年过的是寺院的清修生活,接受的是佛教的观念,虽然在韩愈的劝勉下还俗仕进,却因屡试不第,生活窘困,后又迁至偏僻清静的昇道坊居住。于是在佛教思想的熏陶、生活环境及仕途黯淡等多重因素的作用下,他对清净意趣特别偏爱。贾岛曾在诗中自许“言心俱好静”——这便是他偏爱清净的自白。他喜爱多角度、多侧面地刻画清净幽僻的意境,以抒发落寞静退之思或心慕佛境之意。闻一多先生言“阆仙(贾岛)骨内有一释子在”。
由于赴京应考的缘故,贾岛在蓝田多次游历与短期旅居,同县主簿皇甫荀交情深厚,留有《题皇甫荀蓝田厅》和《赠宏泉上人》等四首诗。其中,《赠宏泉上人》一首为游历悟真寺所作。诗曰:
洗足下蓝岭,古师精进同。
心知溪卉长,居此玉林空。
西殿宵灯磬,东林曙雨风。
旧峰邻太白,石座雨苔蒙。
此诗题赠的宏泉上人,是悟真寺年老的上座僧。元和九年(815),白居易游悟真寺五昼夜,写下著名的《游悟真寺诗》长诗,当时即为宏泉上人接待。法师还将《游悟真寺诗》勒碑刻石,竖在寺院门首。
此诗的大意为:宏泉上人在悟真寺洗足罢,走下高处的蓝岭,他的修行像古代高僧那样一丝不苟,精进勇猛。他对山间溪边花草的流动生长看得历历分明,但整个产玉的如林之山,在上人心中却是空寂寥寥。悟真寺点着灯火的西殿不时传来诵经声与磬响,东侧的山林在每一个清晨沐雨临风。过去山中旧有的高峰异常高耸,几乎与天上的太白星邻近,而今天山摧之后的石座上,雨苔空蒙。
张籍(约767—830),唐代诗人。字文昌,汉族,和州乌江(今安徽和县)人。早年与王建同在魏州学诗,后经孟郊引荐结识韩愈,晋仕途,官居太祝,世称“张水部”“张司业”。张籍为太祝十年,因患目疾,几乎失明,人又称为“穷瞎张太祝”。张籍的乐府诗与王建齐名,并称“张王乐府”,著名诗篇有《塞下曲》《征妇怨》《采莲曲》《江南曲》。
张籍早年服膺儒术,力排佛老,其所交游者,也大多是儒学之士。然而随着其仕途迪蹇、生活困顿,时时也会有想超脱现实的思想。张籍晚年的思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诗文中说到“年长道情多”“别从仙客求方法,时到僧家问苦空”。现存的张籍诗集中,不仅保留较多他和僧道的赠别酬唱诗,还有不少题写僧院道观之作,如《题晖师影堂》:“日早欲参禅,竟无相识缘。道场今独到,惆怅影堂前。”这些诗作大多是诗人晚年所写,可以看出,张籍晚年和僧道交往相当频繁。有人统计,张籍现存与方外之人交往酬唱之诗,连同题写僧院道观之作,共有六十余首,约占其诗歌总数的七分之一,交往僧人和道士约有三十余位。
其实历史上从儒转佛,或是从儒转道、再转佛的文人名士非常多,如欧阳修早年激烈辟佛,晚年虔修佛法;又如陶弘景早年学儒,中年学道,晚年学佛,且在儒道佛方面均有很深的造诣。
此类人中,历史上最具有戏剧性的,莫过于韩愈。韩愈斥佛,可说是史上出了名的。唐宪宗时,韩愈因谏迎佛骨,惹宪宗大怒,被贬为潮州刺史,限日动身。韩愈别离妻儿,往潮州而去。走了不到几天,寒风急起,大雪纷飞。韩愈走到一处,雪有数尺之深,马难以前行,附近不见一户人家,不知路在何方。想循路而退,也无归路。风刮得紧,雪飘得急,韩愈全身湿透,难熬的冻饿,万般的愁苦无处诉说。就在绝望之时,只见一人冒着严寒,扫雪而来,一看竟然是他的侄子——八仙之一的韩湘子。湘子问韩愈:“您还记得我过去示您之联吗?”韩愈问:“这是什么地方?”湘子答道:“这里是蓝关(即蓝田王顺山山谷,悟真寺不远处)。”韩愈嗟叹良久,咏诗一首: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原来,早在数年之前,韩湘子早已预示韩愈“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一句。这件事对韩愈触动很大,从此知道原来世上真的有修道成佛之事,故而一转过去的态度;后来又得到大颠禅师的点化,终于改信佛教。
即使是在佛教界,也不乏早年辟佛、后转而弘佛之士,如明朝的蕅益大师、近代的印光大师,早年都曾发誓要灭掉佛老;后来机缘成熟,豁悟前非,知佛法广大高明,进而忏罪、信佛、学佛、出家,精进修持,终而成为一代佛门大师。
人皆有追求真理的天性,但是每个人的根性、因缘和智慧却都不一样,然而真理具有唯一性,圣人设教多种——或儒,或道,或佛,乃是为了引导不同根性的人皆能趋于真理;人们趋于真理的程度有所差别,在通往真理的路途中,有人选择了儒,有人选择了道,有人选择了佛,有人先选择儒再转而入佛……而谭嗣同有一句甚为精辟的话:“佛教纯者极纯,广者极广,不可为典要。惟教所适,极地球上所有群教群经、诸子百家,虚如名理,实如格致,以及希夷不可闻见,为人思力所仅能到,乃至思力所必不能到,无不异量而兼容而共贯。”按此意,佛教如同大海,诸教如同千江,千江始终要入大海,大海必能容纳千江;至于江河何时入海,则看因缘时节了。
张籍是一位勤于政务的仕宦者,他到东南各地出使,皆取道蓝田,故而在这里写下了有关蓝溪驿和悟真寺的佳作。
在《使行望悟真寺》一诗中,他这样写道:
采玉峰连佛寺幽,高高斜对驿门楼。
无端来去骑官马,寸步教人不得游。
诗的大意为:产玉的山峰紧连着清幽的佛寺,高高地斜对着官驿的门楼。这样美好的景致,一般人想去观赏,便自在而去了,而我却只因来去骑着官马,即使在寸步咫尺之间,也教人不得去游。
这首诗没有正面写悟真寺和周边的风景,“无端来去骑官马,寸步教人不得游”,这既是内心无奈心声的吐露,同时也使悟真寺在读者心中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间。
韦应物(737—791),京兆长安人。少年时即事玄宗。后为滁州、江州、苏州刺史。性行高洁,虔敬佛教,与有名的诗僧皎然、顾况等友善。其诗闲淡简远,韵律生动,有陶渊明之风,世称“陶韦”。有《韦苏州集》传世。
韦应物晚年以病辞官,寓居善福寺两年,后又住永定寺,“斋心屏除人事,平日则鲜食寡欲,所居必焚香扫座而坐,冥心象外”。
他有一首外不言禅,却字字入禅的名诗,即《滁州西涧》:“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其中“野渡无人舟自横”一句,最受后人推崇,它表现出的宁静淡泊的情致,清幽淡雅的禅意,耐人寻味,随着岁月流逝、世事变迁而更凸显其空灵之美。
他曾经来到悟真寺游玩,在《蓝岭精舍》一诗中,对悟真寺作了这样的描写:
石壁精舍高,排云聊直上。
佳游惬始愿,忘险得前赏。
崖倾景方晦,谷转川如掌。
绿林含萧条,飞阁起弘敞。
道人上方至,深夜还独往。
日落群山阴,天秋百泉响。
所嗟累已成,安得长偃仰。
山中石壁中的精舍,位置绝高,想要登临而上,几乎要一路排撩天空的云朵。如此佳美的游览,早已满足了自己出门的初衷了,但还需忘掉路途的险要,去观赏前面更为奇特的景色。倾侧的岩崖挡住阳光,使得眼前景色立时昏暗起来,而转过山谷,往山下看去,曲折的河川只如手掌一般大小。苍绿的山林到了这个季节,已带着几分萧条之意,而悟真寺那凌空欲飞的阁楼显得宏伟而宽敞。寺中学道的僧人从上方而来,这些僧人们气定神闲,即使在深夜,也还是在山中独自行走。
太阳渐渐落山了,群山开始变得阴冷起来,秋色中可听到千山百谷中泉水潺潺流动的鸣响。面对这么美好的景致,不禁让人嗟叹:为官奔命受世间羁累已成定局,何时才能有机会与此山此水长相俯仰,自由自在地生活呢?
全诗不过七韵,然描摹逼真,闲适清雅,着墨无多,意境深远,有王维之神韵、陶潜之遗风。作者与白居易、张籍等诗人相同的是,面对悟真寺山水之美景,不免表达了不喜官府世累,愿来此山隐居的心情;不过从史料中看,诗人们的这个愿望都没有达成。厌苦求乐,人蚁一如,没做官的人想要做官,享受富贵荣华;做了官的受官职缠缚,又想住到山中,过自在的生活。然而,娑婆世界,哪里有究竟圆满的快乐与自在?不如像白居易那样一心念佛,求生西方净土。到了极乐世界,才算是真正得大自在、快乐逍遥啊!
诗人与悟真寺的交往似乎很深,还有一首《上方僧》,只有寥寥数语,但却描绘出一幅动静结合的山水人物画图。诗云:
见月出山东,上方高处禅。
空林无宿火,独夜汲寒泉。
不下蓝溪寺,今来三十年。
诗中的“蓝溪寺”就是悟真寺,“上方”即悟真寺上方北院及南院。这位悟真寺高僧闭关住寺已三十年,颇有慧远大师三十年不下庐山之风。诗人仰之,如仰视东山之月。没有宿火的空林,独夜饮着寒泉。对常人而言,这种孤寂是无法忍受的。诗中虽没有直接描写这位高僧的修行,但却给了读者无限的想象空间。
张乔,池州(今安徽贵池)人。晚唐咸通年间进士,与许裳、郑谷等人号称晚唐“芳林十哲”。后因避黄巢之乱,与伍乔等同隐九华山,多与僧人交往,时常去宣城。他在宣城曾有一首《赠敬亭清越上人》:
海上独随缘,归来二十年。
久闲时得句,渐老不离禅。
砌木欹临水,窗峰直倚天。
犹期向云里,别扫石床眠。
诗中的清越上人在敬亭山广教寺住持四十余年,僧舍多达近千间,香火旺盛,高僧大德辈出,致使以后宣城的佛教一直非常发达。这首五律是一首赠诗,描述了清越上人为复建新兴寺(广教寺)所作的贡献,对清越上人的赞扬敬仰之情溢于言表。
张乔与蓝田人郑谷交厚,曾在蓝田有短期旅居。今存《题郑侍御蓝田别业》和《蓝溪夜坐》诗二首,其中《蓝溪夜坐》为游历蓝溪与悟真寺时所作,诗曰:
蓝水惊尘梦,夜吟开草堂。
月临山霭薄,松滴露花香。
诗外真风远,人间静兴长。
明朝访禅侣,更上翠微房。
蓝水潺潺,从悟真寺旁边流过,使人从尘世的昏梦中惊醒,夜间吟唱着佛菩萨的圣号,打开山间的草堂之门。明月当空,月光照射着山谷中薄薄的云气,松针上的露珠滴下来,滴到野花上,野花更加芬芳飘香。此情此景,难以描绘,诗文之外的真意,如风一般清远。人世间需恬淡守静,生命才能长兴不竭。明天一早,要去参访学道的僧侣,还要登山到那翠微禅房呢!
此诗写得清雅流畅,自然幽美,好一个“蓝水惊尘梦”!时至今日,悟真寺旁边的蓝溪水之流声,伴随着梵声佛号,仍在继续传入世人之耳,惊入世人之心,催动芸芸众生从轮回的长寝大梦之中醒来。
鲍溶,字德源,生卒不详。唐元和四年(809)进士,与韩愈、李正封、孟郊相交友善。有集五卷,今存诗三卷。
《玉山谣奉送王隐者》是诗人在长安期间游历玉山蓝水所作的玉山歌谣。这首歌谣是送给一位与诗人相识的王姓隐者的。诗曰:
凤凰城南玉山高,石脚耸立争雄豪。
攒峰胎玉气色润,百泉透云流不尽。
万古分明对眼开,五烟窈窕呈祥近。
有客师事金身仙,用金买得山中田。
闲开玉水灌芝草,静醉天酒松间眠。
心期南溟万里外,出山几遇光阴改。
水玉丁冬不可闻,冰华皎洁应如待。
秋风引吾歌去来,玉山彩翠遥相催。
殷勤千树玉山顶,碧洞寥寥寒锦苔。
诗的大意为:长安城(又名凤凰城)南的玉山很高,有如一双巨大的石脚就地耸立,争竞雄豪。攒聚在一起的山峰内蕴温润的玉气,山上高处百道泉水透出云层,流淌下来,源源不尽。万古的岩壁正对着眼前,左右分开,了了分明。五色烟霞袅袅而出,呈现出种种瑞祥之相。听说曾有人虔心奉佛,用重金买得山中的田园,闲暇之时开掘玉山之水灌溉芝草,沉醉于天酿之酒后,随意在山中松间卧眠。心中想要到万里以外的南海,几次出山,看到世事已变迁,不复从前光阴。
水玉相激的叮咚之声,是不可多闻的妙声奇乐;冬天溪水中皎洁的冰花,值得期待观赏。秋风引着我歌去唱来,玉山的彩翠从远处相催。万千林树在玉山顶上频频殷勤地向人招手,碧色的洞穴中却只有少许耐寒的锦苔。
苏舜钦(1008—1048),字子美,原籍梓州铜山(今四川中江),后迁居开封,祖父苏夷简曾任宰相。宋仁宗景祐二年得中进士,历任蒙城、长垣县令,经范仲淹举荐入为集贤殿校理、监进奏院。苏舜钦出身名门,相貌奇伟,性情豪放。其诗与梅尧臣齐名,素为欧阳修所倚重,他的散文也很有名。
在长安旅居期间,苏舜钦曾数次到蓝田,有《独游辋川》和《蓝田悟真寺作》。苏舜钦曾于景祐元年正月和八月两次来悟真寺朝山祈福,结果第二年高中进士。于是,悟真寺的灵异更因此而传为奇闻,苏舜钦的《蓝田悟真寺作》,也被人们称为传神之笔。
《蓝田悟真寺作》是景祐元年八月写的,诗曰:
旅食长安城,回遑奔走无停行。
清怀壮抱失素尚,胸中堆积尘土生。
偷闲得至玉峰下,为闻悟真之寺之嘉名。
杖筇赤脚渡蓝水,细流激激心骨清。
仰看苍山高峰旁,白云明灭藏日光。
行人遥指置寺处,正在白云之中央。
逡巡缘栈更险绝,攀萝扪壁随低昂。
朋行咫尺乃相失,已与云雾相翱翔。
时闻啼鸟如吹竹,数步一休还纵目。
行行未知高则危, 下视昏烟覆平陆。
满崖佳树尤朴樕,赫赤如霞间浓绿。
是时八月初,路旁已见芬芳菊。
贪奇恋景不知倦,侧睥又复心瑟缩。
神魂飞下大壑幽,定省移时进双足。
寺门高开朝日辉,丹青黯淡唐时屋。
老僧引我周游看,且云白氏子诗乃实录。
此诗畴昔予所闻,殷殷更向碑前读。
按言索象今无复,惟有流泉数道如车辐。
我嫌世累欲暂居,又云此地无留宿。(节选)
这首诗如实记叙了悟真寺在北宋仁宗时期的景况,以及诗人游寺的感慨。
诗的大意为:我旅居求食在长安城里,终日在城中疲于奔命,忙忙碌碌没有停息过。早已失去了年少时候清高的志愿和抱负,胸中堆积的满是世俗的尘土。因为很早就听说悟真寺的美名,这一日便忙中偷闲,来到了玉山峰下。拄着竹杖赤脚渡过蓝水,溪水清细流缓,激荡着脚踝,令人心骨清朗。仰头看那苍山的高峰旁边,白云掠过太阳,时遮时开,大地上的光线忽明忽暗。问路时,路上的行人遥指山上寺院的位置,顺着指的方向看寺院,正好在那片白云的中央。让人顾虑,不敢上前的是,狭窄栈道极为险绝,只好拉着松萝的藤蔓,攀着陡峭的石壁,随着山势或上或下。同行的朋友仅咫尺之隔,相互之间竟看不见,人好像和云雾一同在山中似鸟翱翔。时而听到山间的鸟儿鸣叫,如同吹奏笙箫,走几步便要休息一下,忍不住极目远眺,览观周围的风景。走得久了,便慢慢忘了高处行走的危险,下面弥漫着茫茫白雾,令人看不清山下的平原陆地。满崖的各种灌木丛甚是美丽:有的火红如霞,有的浓绿一片。
此时正是八月之初,路旁已经有了芬芳的秋菊。由于贪恋奇特美妙的山景,完全忘了登山的疲倦;有时侧眼看向山下,又觉心里瑟瑟发抖,神魂飞入峡谷之下,只好等心情安定平复,恢复了好一会儿,才敢迈开脚步继续前行。寺院在高处。走近山门,早上的阳光布满全寺,唐朝留下来的殿宇,壁画的色彩已经黯淡了很多。一位年老的僧人引导我在寺中周游细看,老僧说当年白居易写的《游悟真寺诗》中的内容都是真实不虚的。此诗我从前已有耳闻,听了老僧的介绍,不禁殷殷恳切地走到碑前细细阅读。若按照白居易的诗文去寻觅,已经找不到当年的景象了,只有数道流泉有如车的辐轮。我厌嫌尘世的苦累,想要在寺里暂居一段时日,偏偏老僧又说寺院无法留宿。
魏野(960—1019),名仲先,号草堂居士。原居蜀地,后迁陕州(今河南陕县)。自筑草堂于州府东郊,弹琴赋诗在泉林之间。宋景德二年(1005),寇准罢相,出任陕州知府,知魏野文才,常去拜访,遂结为好友。魏野之诗效法姚合、贾岛,苦力求工。著有《草堂集》两卷、《钜鹿东观集》十卷。天禧三年(1019)十二月卒,宋皇追赠秘书省著作郎。
魏野一生以农耕、编织为业,闲暇时刻苦读书,弹琴赋诗,乐于清贫。自筑窑洞居住,曰“乐天洞”。他在耕作之余,植竹栽树,种草养花,引泉环绕,在春光明媚的季节,桃杏满院,鸟语花香。可谓悠然自得,快乐无比。由于他虔信佛法,故自号“草堂居士”。他在诗中写道:“达人轻禄位,居住傍林泉。洗砚鱼吞墨,烹茶鹤避烟。娴惟歌圣代,老不恨流年。静想闲来者,还应我最偏。”为凭吊这位平民诗人和他的草堂,后来的文人学士写下了大量的诗篇。
魏野在悟真寺留下两篇诗作,其《寄赠蓝田王辟寺丞》一诗云:
蓝田名冠古京华,诗匠移风更可夸。
解使射生人改业,能令逐熟客安家。
韩文公记存厅壁,王右丞居对县衙。
且说偷闲偏往处,悟真寺最好烟霞。
此诗是写给当时在蓝田为官的王辟寺丞的。王辟进士及第,后官至太博、太尉。诗的大意为:蓝田在过去曾名冠长安京都,诗匠们通过诗文而令百姓移风易俗,则更令人赞夸。这里的民风在净土宗的长期影响下,很多以打猎为生的人改业从善,人心淳朴,相互信任,即便刚刚熟识的外地客人也可安住蓝田百姓家。文公韩愈的《蓝田县丞厅壁记》仍存厅壁,右丞王维的辋川故居正对县衙。要说人们在整个蓝田偷闲之时偏爱的去处,无限烟霞美景的悟真寺,当为首选。又《游蓝田王顺山悟真寺》一诗云:
蓝田王顺升仙处,白傅曾题似更稀。
野客暂游期欲往,山禽何事叫思归。
称心不独烟霞媚,适口仍逢筍蕨肥。
两日正当寒食日,家园忘却有芳菲。
这是诗人在寒食节(在清明节前一二日)时游历寺院的一篇诗作。诗人在寺内留宿用餐,称心如意,颇多感触。诗的大意是:在蓝田王顺道人的升仙之处,唐太傅白居易的题诗似乎已为稀少,遥远。我这个野客(诗人名野,此处自称一语双关)到此暂游,已经心期欲往,怎奈山禽不住地鸣叫,似乎在唤我归家。这里处处景色优美,让人称心如意的不仅仅是山中烟霞的妩媚多姿。此时正赶上这里特产的筍蕨鲜嫩肥美的时候,每日还有适口的佳肴可享。游寺两日,正当寒食节时,本应回家,然而我只顾欣赏眼前悟真寺芳菲之景,竟全然忘却了自己的家园。
王渥(1186—1232),字仲泽,金代太原人。兴定二年(1218)进士,曾从军十年,连任寿州、商州、武胜三府经历官。正大七年(1230)使宋议和,人称有中州豪士之目。还入尚书省,充枢密院经历官,权右司郎中。天兴元年(1232)随思烈引兵救援汴京,殁于阵前。元好问谓其“博通经史,有文采,善谈论,工书法,妙于琴事”。
王渥曾因戍守公务到蓝田,有《餐秀轩》和《游蓝田》诗两首。其中《游蓝田》一诗,对蓝田山水,特别对悟真峡口,作了生动逼真的描写,读来有情景交融之感。诗曰:
甲申之秋月建戌,我行商岭正落木。
山英似与行子期,拨雾披云到山腹。
古潭千丈照锦峰,下有蜇龙上栖鹄。
高风吹雪已多时,熊耳双尖寒欲缩。
新乘一水出龙涡,惊见千峰遮木槲。
南山秀拔北山雄,剑戟森然对群玉。
岖岖直过蓝田西,始见商山真面目。
悟真峡口忽中断,天来修眉画浓绿。
此峡何年得此名,曾有金仙构华屋。
西崖石室悬细水,万斛琼珠输辋谷。
行人尚说有七盘,瘦马已愁疲百曲。
风门放眼望秦川,扰扰更嗟尘界跼。
去年游骑度葭芦,万里横行如鬼速。
灞陵原上马饮血,太华峰下虎择肉。
今年九月末防秋,始见登场有新谷。
一鞭暮指古招提,疏雨有情留客宿。
主人闻客喜相接,樽酒笑谈如昔夙。
蹇予懒散本真性,临水登山此生足。
一行作吏志益违,十载从军双鬓秃。
官家后日铸五兵,便拟买牛耕白鹿。
诗中“甲申之秋月建戌”,意指甲申年之秋的建戌月,即九月。熊耳,熊耳山,在商洛。“悟真峡口忽中断”,意为到悟真峡口附近,东西屏立的山体忽然被峡谷从中断开。“天来修眉画浓绿”,言此处像是天来修眉,画出一片浓绿。“此峡何年得此名,曾有金仙构华屋”,是说这个峡口是哪年得称此名呢?听说曾有金仙(指佛门圣僧)在上面建造华美的房屋,这华屋便是人们称说的悟真寺。
“西崖石室悬细水,万斛琼珠输辋谷”,说的是悟真峡口西崖下面的石室(指画龙堂下的泉窟)悬着一股细水,飞流溅出的万斛琼珠输往辋川峪谷。七盘、百曲、风门在蓝田城南七盘山青泥岭,为蓝关古道上的地名。尘界跼,指尘世时间的短促。“去年游骑度葭芦”,指金宣宗元光二年(1223)蒙古游骑越过葭芦(今陕北葭县)进入关中。
灞陵原即蓝田白鹿原北端。太华峰即西岳华山。“今年九月末防秋,始见登场有新谷”,意为今年九月末进行秋收防范,才开始见有新谷登场。“招提”是地方寺院。“昔夙”,旧有的交往。“蹇予懒散本真性”,意为迟钝给人以懒散的感觉,这本是自己真正的性情。“官家后日铸五兵,便拟买牛耕白鹿”,是说官府若能在以后将兵器收缴回炉,铸成农具,自己便打算买牛来耕白鹿原上的田地。
这首二十韵诗虽为游记,却写得气势恢宏,不同凡响;倾情所至,余韵悠长。
陈文烛(1535—1594),字玉叔,号“五岳山人”,湖北沔阳人。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进士,授大理寺评事,历任淮安知府、四川提学副使、山东左参政、陕西布政使、福建按察使,累迁至南京大理寺卿。博学工诗,著有《二酉园诗集》十二卷、文集十四卷、续集二十三卷及《四库总目》等。
在《游辋川》诗中,他对悟真寺的记述是这样的:
石门精舍辋川东,卜筑高人咏独工。
指点玉山归画里,潺湲蓝水在诗中。
田间飞鹭千秋白,花下流莺二月红。
一坐清凉无限境,随缘聊得悟禅空。
右丞王维所称的石门精舍——悟真寺,位于辋川之东,选择在这里建寺的高人,真让人咏叹其独特巧妙的天工。建寺的工匠像画家,又像诗人,指点着玉山的翠色,将它归于画卷里,又让潺潺流淌的蓝水展现在诗中。田间飞起的白鹭,自古千秋都是雪白一色;花丛下扰动的莺鸟,在二月间披着红羽。只需坐在这清凉无限的圣境之中,便可触境逢缘,悟得空寂的禅境。
贾平凹,陕西作协主席,中国书协会员,当代著名作家。他是我国当代文坛屈指可数的文学大家和文学奇才,是一位最具叛逆性、最富创造精神和广泛影响力的作家,也是当代中国可以进入中国和世界文学史册的为数不多的著名文学家之一,被誉为“鬼才”。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商州》《浮躁》《废都》《白夜》《秦腔》《古炉》等,曾多次获文学大奖。作品《我不是个好儿子》选入鲁教版语文必修三,作品《月迹》选入苏教版语文课本,作品《落叶》选入北师大版和鲁教版中学教材。
贾平凹是一个受中国佛教文化浸润很深的当代作家,无论在他的个人生活经历中,还是在他的诸多作品里,我们都能看到佛教文化的影子。他不仅做佛的事,道佛的语,而且写佛的文。以佛冠名的作品就有《佛事》《佛关》《残佛》《坐佛》和《树佛》等,在《浮躁》和《废都》中也有专门的章节写佛。佛的真谛,禅的思维,已被贾平凹广泛融入文学创作当中,成为其作品的一个重要部分。
贾平凹曾游历悟真寺,并且在这里留下文记墨宝。一处《秋游悟真寺》碑石上这样写着:
万卷佛经只此心,
光明寂照见天真。
若还挂碍连根尽,
便是逍遥自在身。
笔者不揣鄙陋,试着解读如下:
经书万卷,三藏十二部,诠释、解读的都不过是一颗心而已。这颗心不是肉团心,而是我们的天真本有的佛性之所在,佛性光明,寂而常照,照而常寂。然而佛性不得显现受用,即是种种挂碍执著障碍故。凡夫若通过种种修行,将所有挂碍连根拔尽,便得如来之大自在,永入逍遥无为、涅槃寂静。
在悟真寺善导大师所创立的净土宗,如何才能将凡夫无尽的执著挂碍连根除尽呢?那就是称念南无阿弥陀佛,善导大师说:“利剑即是弥陀号,一声称念罪皆除!”名号一举,挂碍皆除,轮回六道的根也便斩断无遗,命终安然往生极乐,天真佛性自然现前,智慧光明无量,寿命福德无量,如善导大师言:“西方寂静无为乐,毕竟逍遥离有无;大悲薰心游法界,分身利物等无殊。”
1 王 维 唐,701—761年 《游悟真寺》《蓝田山石门精舍》
2 储光羲 唐,约706—763年 《苏十三瞻登玉泉寺峰入寺中见赠作》
3 钱 起 唐,722 —782年 《登玉山诸峰偶至悟真寺》
4 杜 甫 唐,712 —770年 《九日蓝田崔氏庄》
5 卢 纶 唐,737 —799年 《题悟真寺》
6 韦应物 唐,737 —791年 《蓝岭精舍》《上方僧》
7 韩 翃 唐,生卒年不详 《题玉山观禅师兰若》
8 孟 郊 唐,751 —814年 《听蓝溪僧为元居士说维摩经》
9 张 籍 唐,约767—830年 《使行望悟真寺》
10 白居易 唐,772 —846年 《游悟真寺诗》《游蓝田山卜居》《游悟真寺回山下别张殷衡》《题玉泉寺》《宿蓝溪对月》
11 贾 岛 唐,779 —843年 《赠宏泉上人》
12 鲍 溶 中唐,生卒年不详 《玉山谣奉送王隐者》
13 张 乔 晚唐,生卒年不详 《蓝溪夜坐》
14 魏 野 北宋,960 —1019年 《寄赠蓝田王辟寺丞》《寄赠蓝田王顺山悟真寺》
15 苏舜钦 北宋,1008 —1048年 《蓝田悟真寺作》
16 王 渥 金,1186 —1232年 《游蓝田》
17 陈文烛 明,1535—1594年 《游辋川》
18 贾平凹 当代 《秋游悟真寺》